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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冬泳138

無標題章節

冬泳

雪是凌晨三點開始下的。林深被窗欞上細碎的聲響弄醒時,窗簾縫隙里漏進來的微光已經把地板染成了淡青色。他摸過手機,屏幕亮起來,顯示四點十七分。

樓下的老槐樹在去年秋天被臺風刮斷了主枝,現在光禿禿的枝椏裹著雪,像誰隨手插在院里的枯枝。林深披了件厚外套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寒氣立刻鉆進來,帶著雪特有的清冽氣息。

“醒了?”廚房傳來聲音,是父親。

林深轉身過去,看見父親正把保溫杯塞進帆布包。保溫桶是母親在世時用的,米白色,邊緣磕掉了一塊漆?!敖裉觳蝗ゲ恍??”林深問。

父親沒抬頭,拉鏈拉到一半卡住了,他低頭用手指摳了摳:“跟老張約好的,他孫子今天滿月,要去送紅蛋?!?/p>

林深沒再說話。父親退休后迷上了冬泳,每周三、五、日清晨五點半,雷打不動要去護城河的老碼頭。老張是他在冬泳隊認識的朋友,住對街,上個月添了孫子,前幾天碰面時特意邀了今天去喝滿月酒。

“早飯在鍋里溫著,你起了自己吃?!备赣H把帆布包甩到肩上,換鞋時動作頓了頓,“雪大,路滑,你上班別騎車了?!?/p>

門關上的瞬間,樓道里的聲控燈亮了,昏黃的光透過門縫滲進來,又隨著腳步聲漸遠而熄滅。林深站在原地,聽見樓下傳來自行車鏈條轉動的咔嗒聲——父親總說走路太慢,冬天騎車能讓身子骨先熱起來。

他走到廚房,揭開鍋蓋,里面是兩個白胖的饅頭,旁邊擺著一小碟咸菜。蒸鍋的水汽在玻璃上凝成水珠,順著邊緣往下淌,在灶臺上積成一小片水洼。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女友蘇曉發來的消息:“醒了嗎?今天部門聚餐,晚上可能要晚點回。”

林深回了個“好”,點開對話框往上翻。昨天蘇曉說想換個新沙發,他們現在住的出租屋沙發還是前任租客留下的,扶手上的皮掉了一大塊。他回復“周末去看看”,蘇曉發了個笑臉,后面跟著句“你爸那邊……還沒松口?”

他盯著那句話看了幾秒,退出了聊天界面。

六點半,雪沒停,反而下得更密了。林深穿好外套準備出門,玄關的鞋柜上放著父親的老花鏡,大概是換鞋時忘拿了。他拿起眼鏡,鏡腿上纏著一圈透明膠帶,是前陣子摔斷后自己纏的。

猶豫了幾秒,他把眼鏡塞進包里,決定先繞去護城河看看。

護城河的老碼頭在城墻根下,沿著河岸種了一排垂柳,冬天葉子落盡,枝條垂在水面上,結了層薄冰。林深到的時候剛過七點,遠遠就看見碼頭邊聚著幾個人,都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嘴里呼出白氣。

父親背對著他站在水邊,正脫外套。他穿了件紅色的泳衣,在白雪映襯下格外扎眼。泳衣是前年生日時林深買的,當時父親嫌顏色太艷,說自己一大把年紀穿這個像耍猴,今天卻穿在身上。

“小林來了?”有人認出他,是老張。他裹著件軍綠色大衣,手里拎著個紅色的布包,“你爸今天可厲害了,說要挑戰零下五度游個來回。”

林深沒接話,走到父親身邊。父親剛把毛衣脫掉,露出后背的疤痕——那是年輕時在工廠上班,被機器燙傷的,像條暗紅色的蛇,盤在肩胛骨下方。

“眼鏡忘帶了?!绷稚畎牙匣ㄧR遞過去。

父親接過,往鼻梁上一架,鏡片上立刻蒙上白霧。他用袖子擦了擦,“你怎么來了?不上班?”

“順路?!绷稚钐吡颂吣_邊的積雪,“雪太大,別游了吧?!?/p>

“沒事?!备赣H活動著胳膊,手腕上的老上海牌手表表盤已經磨得看不清刻度,“你看老張,孫子滿月都來捧場了,我哪能掉鏈子。”

老張在旁邊笑:“就是,我們這幫老家伙,就靠這點念想活著了。”

說話間,父親已經下了水。他先是往身上撩了幾把水,適應了幾秒,然后猛地扎進水里,濺起的水花在半空中凝成細小的冰粒。河面上結了層薄冰,被他撞開一道裂縫,像塊破碎的玻璃。

林深的手攥緊了衣角。去年冬天,父親游完泳上岸時突然暈倒了,送到醫院查出高血壓。醫生反復叮囑不能再冬泳,他嘴上答應著,過了年又偷偷去了碼頭。

“你爸啊,就是犟。”老張湊過來說,“他說你媽以前總念叨,說他年輕時在廠里救過人,水性好,老了可不能成個窩囊廢?!?/p>

林深愣住了。母親去世快十年了,他幾乎記不清母親說話的聲音,只記得她總愛坐在陽臺的藤椅上織毛衣,陽光落在她銀灰色的頭發上,像撒了層碎金。

父親游到河對岸,轉身往回游。紅色的身影在灰綠色的水面上起伏,像一片被風吹動的葉子。雪落在林深的頭發上,融化成水,順著額角往下淌,他卻沒覺得冷。

“小林,你爸跟我說了,”老張的聲音帶著點小心翼翼,“你想在市區買房,他把養老錢都取出來了,說不夠的話,他還能去工地找活干……”

林深猛地轉頭,看見父親已經游到了岸邊,正抓住石階往上爬。他的皮膚凍得通紅,嘴唇發紫,卻咧著嘴笑,露出兩顆缺了角的門牙——那是林深小時候騎他脖子上玩,不小心用膝蓋磕掉的。

“怎么樣?你爸還行吧!”父親甩了甩頭上的水,水珠在雪地里砸出一個個小坑。

林深走上前,把毛巾遞過去。父親接過,胡亂往身上擦著,突然咳嗽起來,咳得腰都彎了下去。林深伸手想扶他,被他躲開了。

“沒事沒事,”父親直起身,喘著氣笑,“老毛病了?!?/p>

雪落在他濕漉漉的頭發上,瞬間就積了薄薄一層白。林深看著他凍得發紫的耳朵,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冬天帶他去澡堂,洗完澡出來,耳朵總是紅得像要滴血。

“走吧,”父親穿好外套,拉鏈拉到頂,只露出眼睛,“你上班該晚了?!?/p>

林深沒動,從包里掏出手機,點開蘇曉昨天發的沙發圖片:“爸,你看這個怎么樣?淺灰色的,耐臟。”

父親湊過來看,老花鏡滑到了鼻尖上。“挺好,”他點點頭,“就是別買太貴的,你們剛工作,錢省著點花。”

“不貴,打折呢?!绷稚钊鲋e道。

老張在旁邊打趣:“你這兒子,比你懂事多了。”

父親嘿嘿笑起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水面上的漣漪。他拍了拍林深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厚厚的外套傳過來,帶著水的潮氣。

“走了,去給我大孫子送紅蛋?!崩蠌垞]揮手,踩著雪往路口走,軍綠色的大衣在雪地里晃出一道弧線。

父親也轉身,剛走兩步又停下,回頭看林深:“晚上跟蘇曉一起來家里吃飯,我買了排骨?!?/p>

林深點頭,看著父親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岸邊的積雪被踩出一串腳印,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覆蓋。

手機響了,是公司領導打來的,問他怎么還沒到。林深應著“馬上到”,掛了電話,卻沒立刻走。他站在碼頭邊,看父親剛才游過的水面,裂縫又慢慢凍合了,只剩下細碎的波紋,像誰在冰面上撒了把碎銀。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化成水,視線有點模糊。他想起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冬天帶他來河邊,教他滑冰。他摔了一跤,哭著不肯起來,父親就蹲下來,把他的手塞進自己懷里焐著,說:“男子漢,這點疼算什么。”

風卷著雪吹過來,帶著河水的腥味。林深裹緊外套,轉身往路口走??诖锏氖謾C又震動了一下,是蘇曉發來的:“剛看天氣預報,說今天有暴雪,你路上小心。”

他回復:“知道了,晚上去看沙發。”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他抬頭看見路對面的早餐鋪冒起了白煙,在雪地里散開,像朵柔軟(接上文)

林深到公司時,打卡機顯示八點四十分。辦公室里已經坐了大半的人,暖氣開得很足,進門就聞到咖啡和打印機墨水混合的味道。他剛把包放下,鄰座的王姐就湊過來:“小林,昨天那個報表改好了嗎?張總今早一上班就問了?!?/p>

“弄好了,放您桌上了。”林深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沾了點雪水,在深色的椅套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王姐“哎喲”了一聲,從抽屜里摸出紙巾遞給他:“看這雪下的,你騎車來的?”

“沒有,走路。”林深擦著袖口,目光落在窗外。雪還在下,玻璃上蒙著層白霧,把對面的寫字樓暈成了模糊的影子。

電腦啟動的間隙,他點開和蘇曉的對話框,想告訴她父親邀請晚上回家吃飯,又覺得不妥,刪了重打:“晚上聚餐幾點結束?我去接你。”

蘇曉很快回復:“不一定呢,可能要喝酒,你別跑了,我叫車就行?!?/p>

他盯著屏幕發呆,王姐在旁邊翻文件,紙張嘩啦作響。去年蘇曉第一次跟他回父親家,飯桌上父親拿出珍藏的白酒,蘇曉說自己酒精過敏,父親愣了一下,把酒瓶子收進了櫥柜,那頓飯吃得格外安靜。后來蘇曉跟他說,感覺父親好像不太喜歡自己。

“想什么呢?”王姐敲了敲他的桌子,“張總叫你去趟辦公室?!?/p>

林深應著站起來,走到走廊盡頭,看見張總的辦公室門虛掩著。他敲門進去時,張總正對著電腦皺眉,面前的煙灰缸里堆著好幾個煙頭。

“坐。”張總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城西那個項目,甲方剛才打電話,說設計方案要改?!?/p>

林深心里咯噔一下。那個方案他熬了三個通宵才做出來,上周提交時甲方還說沒問題。

“他們想把容積率再提高點,”張總把煙摁滅在煙灰缸里,“你下午再去趟現場,跟他們對接一下,爭取這周把新方案拿出來?!?/p>

“好?!绷稚铧c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褲子口袋,那里還放著父親的老花鏡,鏡腿的膠帶硌得手心發疼。

從張總辦公室出來,他掏出手機查了下城西的地址,離護城河不遠。他突然想起父親說晚上做排骨,不知道有沒有買蘇曉愛吃的玉米。

中午在公司樓下的快餐店吃飯,林深點了份番茄炒蛋蓋澆飯。鄰桌兩個大媽在聊冬泳,說今早護城河有人游完泳暈過去了,幸好被同伴及時救上來。他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扒了兩口飯,味同嚼蠟。

下午去城西的路上,雪終于小了點。公交車搖搖晃晃地穿過老城區,路邊的老房子墻頭上積著雪,屋檐下掛著冰棱,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林深靠著車窗,看見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坐著個老人,裹著厚厚的棉襖,懷里抱著只貓,貓的爪子搭在老人的手套上,一起望著落雪的天空。

甲方的負責人是個姓劉的中年男人,說話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林深費了好大勁才弄明白,他們想把原本規劃的綠化帶改成停車場,理由是“業主開車的越來越多”。

“這不符合當初的設計規范?!绷稚钅贸鰣D紙,指著綠化帶的位置,“而且這里的地基不太適合建停車場,容易積水。”

劉經理不耐煩地擺手:“規范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說能不能改吧?不能改我們就找別的設計院。”

林深看著他油光锃亮的額頭,突然想起父親冬泳時露出的后頸,被凍得通紅,卻透著股硬朗的勁兒。他深吸一口氣,把圖紙卷起來:“我回去再算算,明天給您答復。”

從甲方公司出來,已經快五點了。雪停了,太陽從云層里鉆出來,給屋頂的積雪鍍上了一層金邊。林深站在路邊等公交車,看見不遠處有個賣烤紅薯的小攤,鐵皮桶上冒著白氣,香味順著風飄過來。

他走過去買了兩個,攤主用舊報紙包好遞給他,熱乎乎的溫度透過紙傳到手上。他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每次父親帶他看完冬泳,都會買個烤紅薯,讓他揣在懷里暖手。

公交車到站時,他摸出手機,看見蘇曉發來的消息:“聚餐取消了,領導臨時有事,我現在回去收拾下,晚上去你爸那。”

林深回復:“我在城西,可能晚點到,你們先吃。”

他把一個烤紅薯塞進包里,另一個剝開紙,咬了一口,甜絲絲的熱氣順著喉嚨往下滑,熨帖得讓人發困。車窗外,護城河的水面在夕陽下泛著金光,岸邊的垂柳枝條上掛著的冰棱,像一串串碎鉆。

快到父親家時,林深提前下了車。胡同里的積雪被踩得緊實,走在上面咯吱作響。他看見父親正站在院門口掃雪,穿著那件軍綠色的舊棉襖,腰彎得像個蝦米。

“爸。”林深喊了一聲。

父親直起身,看見他,眼睛亮了亮:“怎么回來了?不是說晚點嗎?”

“項目提前弄完了?!绷稚钭哌^去,把烤紅薯遞給他,“剛買的,還熱乎?!?/p>

父親接過去,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雪,咬了一大口,燙得直吸氣:“慢點吃?!绷稚钚χf。

“蘇曉呢?”父親往他身后看。

“在路上了,說打車過來?!绷稚钅闷饞咧?,“我來吧。”

父親沒松手:“你歇著,我快掃完了。”他指著院里的晾衣繩,上面掛著父親那件紅色的泳衣,水珠順著布料往下滴,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泳衣怎么不晾屋里?”林深問。

“外面風大,干得快?!备赣H把最后一點雪掃到墻角,“你媽以前總說,冬天的太陽金貴,東西曬過了,帶著股暖烘烘的味道?!?/p>

林深心里一動,想起母親在世時,總愛在冬天的午后曬被子,傍晚收進來時,被子上滿是陽光的味道。他有多久沒聞到過那種味道了?

院門口傳來腳步聲,蘇曉裹著件米色的羽絨服,手里拎著個果籃,看見他們笑著打招呼:“叔叔好?!?/p>

“來了?快進來,外面冷?!备赣H放下掃帚,搓著手上的灰,“我去把排骨燉上?!?/p>

屋里的暖氣很足,蘇曉把外套脫掉,露出里面的米色毛衣。林深注意到她換了條新褲子,是上次他們一起逛街時看中的那條。

“你爸好像……對我沒那么冷淡了?”蘇曉小聲問,眼睛瞟著廚房的方向。

林深沒說話,給她倒了杯熱水。窗外的夕陽斜斜地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誰的手,輕輕搭在上面。

晚飯很豐盛,父親燉了排骨玉米湯,炒了蘇曉愛吃的糖醋里脊,還弄了個涼拌菠菜。飯桌上,父親沒怎么說話,卻總往蘇曉碗里夾菜,蘇曉起初有點拘謹,后來也放開了,跟父親說他們公司的趣事。

林深看著他們,突然覺得心里某個地方被填滿了,像剛出鍋的饅頭,暄軟而溫暖。

吃完飯,蘇曉主動去洗碗,父親想攔沒攔住,只好站在廚房門口指揮:“洗潔精少放點兒,傷手?!?/p>

林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墻上母親的遺像。照片里的母親穿著碎花襯衫,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他想起小時候,母親總說父親冬泳是瞎折騰,卻每次在他游完泳后,都端上一碗熱乎乎的姜湯。

“小林,”父親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城西那個項目,別太勉強自己。”

林深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下午老張來電話,說看見你在護城河那邊轉悠,”父親從口袋里摸出煙盒,又想起蘇曉在,把煙盒塞了回去,“工作是干不完的,身體要緊?!?/p>

林深看著父親鬢角的白發,在燈光下像落了層霜。他突然明白,父親堅持冬泳,或許不只是為了強身健體,更是為了守住點什么——比如年輕時的意氣,比如對生活的那點執拗。

蘇曉洗完碗出來,擦著手說:“叔叔,林深,我明天休息,要不我們一起去看沙發吧?”

父親看了看林深,林深點頭:“好啊?!?/p>

“我也去看看,”父親說,“我知道有家家具城,東西實惠。”

蘇曉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

晚上送蘇曉回家時,雪又開始下了,不過這次是細小的雪粒,打在臉上癢癢的。他們沒打車,沿著路燈慢慢走,影子被拉得很長,又隨著腳步縮短。

“你爸今天燉的排骨真好吃?!碧K曉挽著他的胳膊,聲音里帶著笑意,“玉米也甜。”

“他特意去市場挑的粘玉米?!绷稚畹皖^看她,路燈的光落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層碎雪。

“林深,”蘇曉停下腳步,抬頭看他,“我們別買那個淺灰色的沙發了,我看網上有款二手的實木沙發,看起來挺結實的,還便宜?!?/p>

林深愣了一下,蘇曉笑著說:“省點錢,給你爸換副新眼鏡吧,那副都破成那樣了?!?/p>

他心里一暖,伸手把她攬進懷里。雪粒落在他們的頭發上,很快就化了,留下一點濕痕,像誰偷偷吻過的印記。

第二天上午,他們如約去了父親說的那家家具城。市場里人不多,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父親在前面帶路,腳步輕快,像個熟悉地形的向導。

他們最終沒買沙發,反而在一個角落的攤位上看中了一張實木餐桌。桌面是深棕色的,邊緣有些磨損,卻透著股溫潤的質感。攤主說這是老榆木做的,從鄉下收來的舊家具,重新打磨過。

“這桌子好,”父親用手敲了敲桌面,聲音沉悶厚實,“比沙發實用,你們朋友來了,能多坐幾個人。”

林深和蘇曉對視一眼,都笑了。

付錢的時候,父親搶著把錢付了,說這是給他們的“喬遷賀禮”。林深知道父親的脾氣,沒跟他爭,只是在搬桌子的時候,主動扛起了最重的一頭。

回去的路上,貨車在積雪的路面上慢慢行駛。父親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嘴里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林深從后視鏡里看他,陽光照在他臉上,那些深刻的皺紋里,仿佛也盛滿了光。

快到出租屋時,蘇曉突然指著窗外:“看,護城河!”

林深轉頭望去,河面上結了層厚厚的冰,幾個穿著泳衣的老人正準備下水,紅色的泳衣在白雪映襯下,像一團團跳動的火焰。其中一個身影格外熟悉,動作利落,下水時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那不是老張嗎?”蘇曉說。

父親探過頭去看,笑了:“這老家伙,昨天喝了酒,今天還來?!?/p>

林深放慢車速,看著那個紅色的身影在冰水里游弋,像一條自由的魚。他突然明白,有些堅持,或許看起來固執甚至笨拙,卻是一個人對抗歲月的方式,是在冰冷的生活里,為自己點燃的一簇火苗。

車停在樓下,他們開始卸桌子。林深扛著桌子腿往樓上走,父親在后面扶著,蘇曉跑前跑后地開門。樓道里的聲控燈隨著他們的腳步聲亮起來,昏黃的光落在他們身上,溫暖而踏實。

桌子搬進屋,放在客廳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照在桌面上,映出三個晃動的影子。林深看著父親和蘇曉在商量桌子該怎么擺放,突然覺得,家或許不需要多大,只要有這么一張桌子,能圍坐在一起吃飯,就足夠了。

他走到窗邊,看見護城河的方向,那抹紅色的身影已經游回了岸邊,正被同伴們簇擁著,笑聲順著風飄過來,像一串清脆的風鈴。

雪又開始下了,細小的雪粒落在窗玻璃上,很快就化成了水,蜿蜒而下,像誰寫下的詩(接上文)

實木餐桌在客廳里落了地,蘇曉找來抹布擦桌面,父親蹲在旁邊看桌腿有沒有磕到。林深站在窗邊,看著護城河方向的雪又大了些,剛才還亮著的陽光被云層遮住,天地間重新漫起一片朦朧的白。

“這桌子跟你這屋還挺配。”父親直起身,捶了捶腰,“就是小了點,等你們以后買了大房子,我再給你們換張更大的?!?/p>

蘇曉笑著接話:“叔叔,這張就夠了,以后常來吃飯才好呢?!?/p>

父親眼里的光閃了閃,沒說話,轉身去看墻上的掛歷。掛歷是去年的,邊角卷了起來,上面還圈著幾個日期——母親的忌日,林深的生日,還有幾個用紅筆寫的“泳”字,大概是冬泳隊有活動的日子。

“我去買點釘子,把桌腿固定一下?!备赣H拿起外套,“你們倆收拾著,我去去就回?!?/p>

林深想跟他一起去,被父親按住:“雪天路滑,你留著幫蘇曉搭把手。”

門關上后,蘇曉突然從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背上:“你爸真好?!?/p>

林深轉過身,看見她眼睛紅紅的:“以前總覺得他對我有意見,其實是我想多了。”

“是我們都太急了。”林深揉了揉她的頭發,“總想著要證明什么,反而忽略了他心里的想法?!?/p>

他們把餐桌挪到窗邊,陽光偶爾從云縫里鉆出來,落在桌面上,能看見木頭紋理里藏著的細碎光斑。蘇曉找出之前買的桌布鋪上,是淺灰色的亞麻布,邊緣繡著細小的花紋。

“這樣就像個家了。”蘇曉退后兩步打量著,嘴角揚得高高的。

林深從包里掏出那副老花鏡,鏡腿上的膠帶已經松了,他找了卷新膠帶,小心地重新纏好?!暗认陆o爸換上,”他說,“明天再去眼鏡店挑副新的?!?/p>

蘇曉點頭,拿起手機對著餐桌拍了張照:“我發個朋友圈,就說‘新家第一件家具,來自爺爺級贊助’。”

林深被她逗笑,剛想說什么,手機響了,是張總。他心里一緊,接起來時聲音都有點發沉:“張總?!?/p>

“小林啊,城西那個項目,甲方剛才打電話來說不改了?!睆埧偟穆曇敉钢c意外,“說你提出的地基問題很重要,他們重新評估了,還是按原方案來。”

林深愣住了:“不改了?”

“是啊,”張總笑起來,“那劉經理還夸你專業呢,說現在年輕人里像你這么較真的不多了。行啊你,這下省了不少事。”

掛了電話,林深還沒回過神。蘇曉湊過來:“怎么了?甲方又變卦了?”

“不,”林深搖搖頭,突然笑了,“他們說不改了,按原方案來?!?/p>

蘇曉眼睛一亮:“太好了!我就說你堅持得對。”她拍了拍他的胳膊,“看來你爸說的沒錯,有時候犟一點不是壞事?!?/p>

窗外的雪又停了,風卷著地上的積雪,打著旋兒飛過窗臺。林深想起父親冬泳時的樣子,在冰冷的水里,每一次劃水都透著股不肯認輸的勁兒?;蛟S人這一輩子,總得有點這樣的堅持,不是為了贏過誰,而是為了守住自己心里的那點東西。

門鎖咔嗒響了一聲,父親推門進來,手里拎著個塑料袋,臉上沾了點雪:“買了包釘子,還順便買了點橘子,蘇曉愛吃的?!?/p>

他把橘子放在桌上,看見林深手里的老花鏡,愣了一下:“怎么拿出來了?”

“給您換了膠帶,”林深把眼鏡遞過去,“明天我們去挑副新的,帶度數的那種,看東西清楚?!?/p>

父親接過眼鏡戴上,看了看蘇曉,又看了看餐桌,突然笑了:“這桌子好,比沙發強。以后你們倆吵架了,往這桌上一坐,好好說,沒有解不開的結?!?/p>

蘇曉臉一紅,低下頭去剝橘子。林深看著父親眼角的皺紋,突然覺得,那些歲月刻下的痕跡里,藏著的全是溫柔。

傍晚的時候,他們一起在新餐桌旁吃了晚飯。沒有像樣的菜,就是中午剩下的排骨玉米湯,熱了熱,就著饅頭吃。父親喝了點白酒,臉頰微紅,話也多了起來,說起林深小時候的糗事,說他三歲時掉進護城河,被自己撈上來時還抓著條小魚不放。

“那時候你媽嚇得直哭,說再也不讓我帶你去河邊了?!备赣H抿了口酒,“結果第二年冬天,你又吵著要去看我冬泳,說想知道爸爸為什么不怕冷?!?/p>

林深看著父親,突然想起那個被父親揣在懷里暖手的冬天,想起烤紅薯的甜,想起母親曬過的被子上的陽光味。原來那些以為早就忘了的事,一直都藏在心里,像深埋在雪地里的種子,等著某個溫暖的時刻,悄悄發芽。

吃完飯,父親要回去,林深堅持送他。雪又開始下了,這次是大片的雪花,慢悠悠地飄下來,落在頭發上,轉眼就積了薄薄一層。

“不用送了,我騎車快?!备赣H推著自行車,腳在地上蹬了蹬,“路滑,你們早點回去?!?/p>

“我陪您走一段。”林深沒松手,接過他手里的車把,“就當散步了?!?/p>

蘇曉站在樓道口揮手:“叔叔慢走,下周我們再去看您。”

父親回頭擺擺手,雪花落在他的眉毛上,像結了層白霜。林深推著自行車,和他并排走在胡同里,腳下的積雪咯吱作響,遠處傳來誰家窗戶里飄出的電視聲,還有隱約的笑聲。

“城西的項目,成了?”父親突然問。

“嗯,甲方說按原方案來?!绷稚钐吡颂吣_邊的雪,“謝謝您,爸?!?/p>

“謝我什么?”父親笑了,“是你自己堅持得好。我年輕的時候在廠里,也遇到過這種事,明明知道不對,偏有人逼著你改,那時候就想,人活著,總得有點骨氣。”

他頓了頓,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你媽以前總說我冬泳是跟自己較勁,其實她不知道,我是想告訴她,我這身子骨硬著呢,能護著你們娘倆。”

林深鼻子一酸,別過頭去看路燈。雪花在燈光下旋轉,像無數細小的螢火蟲,飛進他的眼睛里,化成了水。

到了胡同口,父親接過自行車:“就到這吧,你回去吧?!彼缟宪嚕_蹬了兩下,車子在雪地上搖搖晃晃地往前走,紅色的尾燈在雪幕里一閃一閃,像遠處護城河上的航標燈。

林深站在原地,看著父親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轉身往回走。雪落在他的肩上,帶來一絲涼意,心里卻暖烘烘的,像揣著個小火爐。

回到出租屋,蘇曉正坐在餐桌旁看書,桌上放著杯熱氣騰騰的茶。看見他進來,她抬起頭笑:“回來了?我泡了姜茶,驅驅寒?!?/p>

林深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手里捧著溫熱的茶杯。窗外的雪還在下,護城河的方向隱隱傳來笑聲,大概是冬泳隊的老人們還沒散。

“明天去看眼鏡嗎?”蘇曉問。

“嗯,”林深點頭,“順便去看看沙發,不用太貴的,舒服就行。”

蘇曉笑著說:“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有張能吃飯的桌子,有杯熱乎的茶,還有你。”

林深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暖暖的,帶著姜茶的味道。他看向窗外,雪花在路燈下跳舞,世界一片潔白,卻處處透著生機。

或許生活就是這樣,像父親堅持的冬泳,看起來寒冷又艱難,卻在每一次劃水、每一次呼吸里,藏著不為人知的溫暖和力量。那些看似固執的堅持,那些說不出口的牽掛,那些藏在歲月里的溫柔,最終都會像這漫天的雪花,慢慢落在心里,化成滋養生命的力量。

夜深的時候,雪停了。林深躺在床上,聽見窗外傳來結冰的河面開裂的聲音,細微而清晰,像春天到來前的序曲。他知道,明天醒來,陽光會落在新的餐桌上,父親會戴著新的老花鏡,在護城河里游得自在,而他和蘇曉,會在這個小小的出租屋里,把日子過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就像那冬天里的泳者,在冰冷的世界里,始終保持著一顆溫暖的心,用力地,認真地,(接上文)

第二天清晨,林深是被陽光曬醒的。窗簾沒拉嚴,一道金光斜斜地打在地板上,落在新餐桌的桌腿邊,像給木頭鍍了層金邊。他摸過手機看時間,七點十五分,比平時醒得晚了些。

蘇曉還在睡,呼吸均勻,頭發散在枕頭上。林深輕手輕腳地起來,走到客廳,看見餐桌上放著個紙袋,是昨天沒吃完的橘子,旁邊壓著張紙條,是蘇曉的字跡:“記得去買新眼鏡,我查了,和平路那家店性價比高?!?/p>

他笑了笑,把紙條折好放進抽屜,拉開窗簾。外面是個大晴天,雪后的天空藍得發脆,護城河的冰面在陽光下閃著光,像塊巨大的玻璃。岸邊的垂柳枝條上掛著冰棱,折射出七彩的光,幾個穿著羽絨服的老人正往碼頭走,手里拎著泳衣包,遠遠能聽見他們的說笑聲。

林深煮了粥,煎了兩個雞蛋。蘇曉起來時,他正把早餐往桌上擺,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臉上,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今天天氣真好。”蘇曉伸了個懶腰,“吃完我們就去眼鏡店?”

“嗯,”林深遞給她筷子,“順便去趟超市,買點菜,中午回爸那吃飯。”

他們去眼鏡店的時候,店里剛開門,店員正在擦玻璃。父親的老花鏡度數不算深,試了幾副,他選了副深棕色的鏡框,說“耐臟,摔了也不心疼”。林深想給他換副貴點的鈦合金鏡架,被他按住:“這就挺好,我那老伙計們戴的都這樣?!?/p>

走出眼鏡店,陽光正好,街上的積雪開始融化,屋檐下滴著水珠,嗒嗒地打在臺階上。蘇曉突然拉著他往旁邊的巷子拐:“我記得這有個賣糖畫的,小時候吃過,特甜?!?/p>

巷子深處果然有個小攤,攤主是個白發老人,正用小銅勺在青石板上畫龍。糖稀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香味甜得發膩。蘇曉要了個兔子,林深看著老人靈活的手腕,突然想起父親冬泳時劃水的動作,一樣的熟練,一樣的帶著股子專注。

“給你?!碧K曉把糖畫遞過來,兔子的耳朵翹得高高的。林深咬了一口,甜意順著喉嚨往下淌,心里卻想起小時候父親給他買的糖畫,每次都是孫悟空,說“男孩子要學孫悟空,有骨氣”。

他們沒去看沙發,蘇曉說“不急,等天氣再暖點,說不定能淘到更好的”。林深知道,她是想把錢省下來,讓他別太有壓力。

去父親家的路上,他們買了些水果和蔬菜。胡同里的雪化了大半,露出青灰色的石板路,踩上去有點滑。遠遠就看見父親家的院門開著,里面傳來收音機的聲音,在安靜的巷子里顯得格外清晰。

“爸,我們來了?!绷稚钔崎_門喊了一聲。

父親從屋里出來,手里拿著個螺絲刀,看見他們笑著迎上來:“怎么來了?不是說下午嗎?”他臉上帶著點灰,新眼鏡架在鼻梁上,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早出來就過來了。”蘇曉把水果放在院里的石桌上,“您在忙什么呢?”

“修修這把老椅子,”父親指了指屋檐下的藤椅,“昨天雪化了,有點晃。”藤椅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夏天總在上面鋪塊竹席,坐著乘涼。

林深走過去看,椅子腿松了,父親正往里面擰螺絲。“我來吧?!彼舆^螺絲刀,父親的手在旁邊扶著,新眼鏡滑到鼻尖上,他抬手推了推,動作比以前利索多了。

“新眼鏡戴著還行?”林深問。

“清楚,”父親笑了,“看東西不費勁兒了,剛才看報紙,字兒都透著精神。”

蘇曉在廚房忙活,洗了菜,又把昨天剩下的排骨拿出來解凍。林深聽見她跟父親搭話,問他冬泳前要不要做熱身,父親說“當然要,比你們年輕人跑步還認真”。

藤椅修好后,林深把它搬到院里曬太陽。父親坐在上面,晃了晃,滿意地瞇起眼睛:“你媽要是在,準得夸我手藝好。”

林深心里一動,沒說話,從屋里搬出小板凳坐在旁邊。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暖融融的,收音機里在唱老戲,咿咿呀呀的,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城西的項目,你打算怎么弄?”父親突然問。

“按原方案做,”林深說,“劉經理昨天又打電話,說要請我吃飯,我推了?!?/p>

“該推,”父親點點頭,“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咱憑本事吃飯,不用搞那些虛的?!彼麖目诖锩鰺熀校窒肫鹛K曉在廚房,把煙盒塞了回去,“下午跟我去護城河轉轉?老張他們說新來了個年輕人,也是搞設計的,說想跟你聊聊?!?/p>

林深愣了一下:“搞設計的?也冬泳?”

“嗯,小伙子挺精神,說佩服咱們這些老家伙能扛凍?!备赣H笑了,“他說你們搞設計的,跟咱們冬泳一樣,都得有點犟脾氣,不然干不成事?!?/p>

林深看著父親眼角的笑紋,突然覺得,那些他曾經不理解的堅持,那些看似無關的人和事,原來都在悄悄串聯起來,像護城河的冰面下流動的水,無聲卻有力。

中午的飯很簡單,蘇曉炒了三個素菜,熱了排骨玉米湯,父親又拿出瓶白酒,給自己倒了小半杯。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在餐桌上,碗里的熱氣裊裊升起,在光線里散開。

“下午去看冬泳?”蘇曉問林深,眼睛亮晶晶的。

“去,”林深點頭,“看看那個搞設計的小伙子,也看看爸的老伙計們?!?/p>

父親放下酒杯,眼睛亮了:“好,讓你見識見識我們冬泳隊的厲害?!?/p>

吃完飯,他們跟著父親往護城河走。雪化后的路面有點泥濘,父親走在前面,腳步穩健,新眼鏡在陽光下閃著光。蘇曉挽著林深的胳膊,哼著歌,陽光落在她發梢上,像撒了把金粉。

快到碼頭時,就聽見熱鬧的聲音,冬泳隊的老人們聚在岸邊,有的在做熱身,有的在聊天,紅色的泳衣在人群里格外顯眼。老張看見他們,揮著手喊:“老林,你可來了!我給你說的那小伙子就在那兒呢!”

順著他指的方向,林深看見個穿藍色羽絨服的年輕人,正跟一個老人說話,身形挺拔,側臉看著很精神。聽見動靜,年輕人轉過頭,看見林深笑了笑,走過來伸出手:“林設計師吧?我叫周陽,也是做建筑設計的?!?/p>

“你好?!绷稚罡帐郑氖趾芘幌駝倧乃锍鰜淼臉幼?。

“我剛游完,”周陽擦了擦手上的水,“早就聽說林哥為了城西項目跟甲方據理力爭,佩服?!?/p>

林深有點不好意思:“就是做了該做的事?!?/p>

“這可不容易,”周陽笑了,“現在能堅持原則的人不多了。我上次有個項目,為了保住幾棵老槐樹,跟甲方吵了三次架,最后總算保住了?!彼噶酥复a頭邊的幾棵柳樹,“你看這些樹,冬天看著不起眼,春天一發芽,那才叫好看。咱們搞設計的,不就是為了讓日子過得更像樣點嗎?”

父親在旁邊聽得直點頭:“這小伙子說得對!跟咱們冬泳一樣,看著是折騰,其實是為了心里那點舒坦。”

說話間,老張他們已經換好了泳衣,準備下水。父親拍了拍林深的肩膀:“我也去游兩圈,你們聊著。”

他走到岸邊,脫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紅色泳衣,在陽光下像團跳動的火。周陽笑著說:“林叔這精神頭,比我們年輕人還足。”

林深看著父親做熱身,活動手腕腳腕,動作舒展,新眼鏡放在外套上,鏡片反射著陽光。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在岸邊做準備,然后縱身跳進水里,像條魚一樣自在。那時候他總覺得父親是超人,什么都不怕,現在才明白,所謂超人,不過是把怕藏起來,把勇氣露在外頭。

父親下水了,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閃著光。他游得不快,卻很穩,紅色的身影在藍綠色的水里向前,像一束不肯熄滅的光。岸邊的老人們在喊加油,蘇曉也跟著拍手,臉上笑得紅紅的。

“其實我爸以前不這樣,”林深突然對周陽說,“我媽走后,他才開始冬泳的,說這樣能少想點事。”

周陽點點頭:“我爺爺也是,我奶奶走后,他每天去公園拉二胡,說拉著拉著,就覺得我奶奶還在旁邊聽。”

林深看著水里的父親,他已經游到對岸,正轉身往回游。陽光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金箔,父親的身影在金箔里穿梭,像在時光里游走。

“有時候覺得,長輩們比我們更懂怎么活著,”蘇曉輕聲說,“他們不喊苦,不喊累,就那么一天天過著,把難的日子都過成了甜的?!?/p>

林深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被陽光曬得暖暖的。他想起那張新餐桌,想起父親修的藤椅,想起蘇曉發的朋友圈,想起周陽說的老槐樹。原來生活從來都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由這些細碎的、溫暖的、帶著點犟脾氣的瞬間組成的,像冬泳者在水里的每一次劃水,平凡,卻有力量。

父親游回來了,上岸時雖然喘著氣,卻笑得很燦爛。林深遞過毛巾,他接過擦著臉,水珠順著下巴往下滴,落在紅色的泳衣上,像開了朵小水花。

“怎么樣?你爸還行吧?”父親看著林深,眼里帶著點得意。

“行,”林深笑了,“比我強。”

“那是,”父親揚起下巴,“我年輕的時候,比這厲害多了?!?/p>

岸邊的老人們都笑起來,笑聲順著河風飄出去,落在融化的雪水里,落在抽芽的柳樹枝上,落在每個認真生活的人心里。

陽光正好,河水潺潺,遠處的城墻根下,有人在放風箏,風箏飛得很高,像個小小的黑點,在藍得發脆的天空里,自由地飄著。林深看著父親和老伙計們說笑,看著蘇曉和周陽聊設計,突然覺得,這就是最好的日子——有牽掛的人,有想做的事,有不肯放棄的堅持,像冬泳者躍入水中的那一刻,寒冷里藏著滾燙的熱愛,平凡里藏著生活的詩意。

他們會在這個城市里,守著一張餐桌,一把藤椅,一條河,慢慢變老。就像父親說的,人活著,總得有點念想,有點骨氣,有點像冬泳一樣,明知水冷,還要往下跳的勇氣。

而勇氣的盡頭,從來都不是孤單的寒冷,而是帶著體溫的溫暖,是藏在歲月里的,生生不息希望。

我是神一樣的作家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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