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瑾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目光定格在屋外伸手接住雪花的陳亭身上。
“是關于陳亭?”
蕭彩云眼神篤定,微微頷首,“小瑾兒,并非是姐姐刻意所言,三日以來我皆在尋找關于那男子的線索。”
“但我走遍臨杭竟尋不到關于他的一絲信息。”
“依我看,此人來歷不明,小瑾兒你該早做打算讓他離去才是。”
陸瑾聽完話語,腦袋倏地扭開,原本輕松的臉龐稍顯一絲暗淡。
屋檐下,陳亭依舊靜靜坐在那兒,頭頂覆滿白雪。
許是察覺到了異樣目光,他忽然偏過臉頰,朝陸瑾溫和一笑。
“可他是個傻子。”陸瑾喃喃道。
蕭彩云胸膛微微起伏,眼眸一沉,低聲道:“便是如此,才更要留有心眼。”
“留人最忌失憶者,倘若他先前是個十惡不赦之人,你又當如何?”
屋外燈籠自寒風中打轉,拍打檐下冰柱,落水無聲。
陸瑾收回目光,擠出一絲笑容,微笑道:“我知曉了彩云姐。”
“罷了罷了。”蕭彩云揚起手掌不情愿地擺了擺,“你這丫頭最是心善,別說是人,路邊一只野貓落了傷,你都會接回家。”
“大不了日后姐姐替你留個心眼。”
說罷,蕭彩云腳步一挪,素白衣裙似舞,緩緩朝外走去。
“走啦。”
看著逐漸被飛雪掩蓋身形的女子身影,陸瑾久立原地,怔怔出神。
........
晚間。
月華如水。
寒風卷著細碎雪粒,打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邊小道上。
“這位小友,陸大夫在嗎?”
醫館門前,一名身穿長度及膝的深灰鼠皮襖子,頭戴一頂常見統帽的年輕男子立于陳亭身前,細聲問道。
來人臉上并無過多血色,反而盡顯蒼白,好似剛得過一場大病一般。
“這位客人,醫館打烊了。”
一聲清亮話語自屋內傳出,陸瑾依舊披著那件襖子,踏過門檻時,面露微笑。
鼠襖男子見陸瑾走出,頗具病癥的臉上閃過一絲激動,嘴唇稍稍張開,眼瞳輕縮,似是有些驚艷。
他俯首作揖,頗具書生禮氣。
“想必這位便是陸大夫,久仰久仰。”
陸瑾杏目在昏暗下微閃,覺得此人頗為熟悉后不由多瞧了幾眼。
“哎?!”
恍然,她驚呼一聲。
只因眼前這人的長相與她當初所見縣令畫像中的,一模一樣。
“你......你該不會是高縣令吧?”
高易良遲楞片刻,隨后唇角一翹,直起身子溫和道:“如今這身打扮,你大可不必如此喚我。”
“真是!”
陸瑾有一種中獎了的感覺,一臉驚喜。
先前為他治病時,高易良面目猙獰,幾近扭曲,難怪自己一下子沒認出來。
“大人可是有事兒?”陸瑾側目望向陳亭,卻見他正直勾勾地望著他們二人。
隨后又回過頭去。
高易良再行一禮,恭聲道:“此番在下是前來道謝的,陸大夫不必多禮。”
“那不行,你怎么說也是當官的,再者說,你們不也給了我那么多銀子。”
陸瑾感覺高易良沒有一絲高高在上的感覺,莫名覺得有些親切。
她身子一側,笑道:“來者是客,高大人不妨進屋坐坐?”
這話一出,坐在外頭的陳亭驟然偏過頭來,凝視起高易良,而后站起了身。
“哦,不了。”高易良淡然搖頭,蒼白臉頰于燈火下稍顯紅潤。
“時辰已晚,我就是來瞧瞧陸大夫,這便告辭了,感謝陸大夫救命之恩。”
再再次行出一個大禮后,高易良披著月色,離了此地。
陸瑾見他遠去,長呼一口氣。
“好啦,我要關門了快些進屋,都坐一天了,也不嫌.......”
陸瑾熟絡地回過身,剛想搬起木板動作卻突然一止。
換做以往,見自己要搬木板,那傻小子應該會搶先一步才是。
今兒個是怎么了?
她揚起下巴,以眼角余光瞥向身后,然后一愣。
臺階之上哪里還有人影。
“人呢?”
陸瑾踏出步子,在醫館門前東張西望。
“小七,你見著人了嗎?”
【宿主不妨朝東邊瞧瞧?】
“東邊?”
陸瑾眺望而去,果然瞧見一道人影正直立在遠處槐樹下。
陳亭抬手貼在樹干上,枝頭搖下幾粒雪粒,落上眉梢,凝結于睫毛之上。
吱吱吱——
腳踩厚雪聲從身后傳來。
頭頂冰寒之意逐漸消退,他忽然感受到一陣微風自腦后傳來。
細風掠過,似是來自初春的慰藉。
陳亭抬起頭,俊逸臉龐在微亮月光下被映襯得好似一方明玉,皎潔無暇。
“怎么,要在這兒站上一夜?”陸瑾為他拍去積雪,輕嘆一聲。
陳亭面容不變,緩慢轉過身子。
兩人四目相對,相繼沉默。
“走,回家。”良久之后,陸瑾眸子一橫,拉起他手臂便要往回走。
但這一次,她沒有拉動。
“我不知道去哪兒。”
聞言,陸瑾腳步一頓,纖手一抖,默默松開五指。
“你原來......都聽到了。”
陳亭被松開的手臂僵在了原地,好似被凍住一般,并未放下。
他仰頭,看了眼漫天星光。
陸瑾泄了一口氣,轉身而來,面容上盡是無奈。
“你......”
呼——
一陣寒風襲過,“嘩啦”一聲,積雪從樹杈上似雪崩一般墜落。
陸瑾見狀,剛想把身前人影推開卻忽見一雙寬厚手臂交叉而起,蓋在了她頭頂。
厚雪墜下,澆了陳亭滿身。
陸瑾雖被遮掩,但仍有冰涼殘雪透過縫隙,落入其內襯之中。
“阿秋——”她凍得打了一個激靈。
隨后,當她瞧見依舊懸在頭頂的雙臂,呆呆立在原地,沉默下去。
漆黑夜晚宛如墨水入畫,天街飛雪縈繞在旁,緩時割出一絲心隙。
許久后,陸瑾將陳亭胳膊放下,小手輕揮,為他拍去衣上流雪。
“留在我這醫館,可是要做活的。”
她邊拍邊道。
陳亭慢慢點頭。
“那成,回去吧。”
于是,懵懂少女拉著失憶少年,朝光亮處走去。
“對了,你為何一直坐在門口?”
“漂亮姐姐并未讓我進屋。”
“你......就為這?”
“是。”
“那你又為何突然跑了出來?”
“漂亮姐姐讓他進屋。”
街道上,陸瑾步履輕頓,愣神片刻后倏地扭過身。
笑意盈盈。
她雙手輕抬,扯起陳亭臉頰,拉成了肉餅,“你可真是個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