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大堂內落針可聞,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低頭疾書的青衣少女身上。
唯有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又似細雨潤物無聲。
徐夢靈抱著雙臂,艷紅唇角噙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誚。
雖然陸瑾書寫時的神態極為自信,但她依舊不認為自己會輸。
她等了片刻,見陸瑾依舊沉浸其中全然無視周遭,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燥意。
“裝模作樣。”
清脆卻刻薄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以為照著藥方寫兩個字就能蒙混過關?我勸你趁早認輸,省得待會兒丟人現眼,還得光著身子學狗叫!”
這聲話語像淬毒銀針,扎向場中那抹單薄的青色身影。
這時,陳亭握著藥箱帶子的手驟然收緊,骨節泛白。
他微微側身,身影有意無意地將陸瑾護在身后,隔絕了來自徐夢靈方向的惡意視線。
深邃眼眸抬起,沉沉地落在紅衣少女身上,里面翻涌的冷意讓正欲再開口嘲諷的徐夢靈心頭莫名一悸。
她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那眼神......竟讓她后背生出一絲寒意。
長這么大,她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異性看得有些發怵。
不過這小子,長得還算不錯......
不對不對!
徐夢靈趕忙搖了搖頭,暗自譴責自己。
什么時候了,還想這些?
周圍的看客也開始竊竊私語,多是搖頭。
在他們看來,徐夢靈雖態度驕橫,但那份藥方已顯功底,而這后來的病弱姑娘,沉默太久,此刻奮筆疾書,倒真像是被逼急了的困獸,胡亂涂鴉罷了。
陸瑾對周遭話語卻恍若未聞。
此刻,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那張薄薄宣紙上。
系統方才提供的藥方和解析在她腦海中流淌。
此刻,她并非簡單照抄,而是將每一步驟,每一味藥的君臣佐使都詳盡書寫下來。
長久連貫書寫過后,終于,她擱下筆,輕輕吹了吹未干的墨跡。
厚厚一沓寫滿蠅頭小楷的紙張,與徐夢靈那寥寥數行的藥方形成了鮮明對比。
“終于寫完了?”徐夢靈嗤笑一聲。
鬧劇終于結束了。
陸瑾深呼一口氣,帶著滿臉自信,放下筆墨,徑直交于那老人眼前。
通過方才徐夢靈突然沉寂下去的不甘表情,她知曉,在場之人,唯有他是擁有評判資格之人。
老掌柜銳利的目光落在陸瑾雙手奉上的藥方上。
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接過了那沓沉甸甸的紙,細細觀察。
“前輩。”徐夢靈忽然開口,“您老見多識廣,正好給評評理,看看這鄉下來的病秧子,是不是在胡編亂造。”
她將話音放大了些,生怕旁人聽不見似的。
在她眼中,陸瑾不過就是將時間拉長了不少,以她的出身,寫下的方子能有什么看頭。
絕對是在浪費時間。
老者沒有理會她的話語,依舊細細品讀。
起初,他的表情是慣常的平靜,帶著一絲閱盡千帆后的倦怠。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第一味藥材“棗木心”及其特殊的“三蒸三曬”炮制要求上時,花白的眉毛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繼續往下看,當“引雷灸”三個字出現,及其詳細的施針引氣法門映入眼簾時,捏著紙張的手指猛地一緊,紙張邊緣瞬間起了褶皺。
他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
枯槁的臉上,先是浮現出巨大的驚愕,隨即便是難以置信的震動,最后化為一種近乎狂熱的專注。
大堂里安靜得可怕,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著老掌柜的臉色如風云變幻。
老掌柜佝僂的背脊,不知何時竟挺直了幾分,渾濁的眼瞳深處,爆發出驚人的亮光,仿佛枯木逢春,驟然煥發了生機。
“妙......妙極!”一聲沙啞卻飽含激動的喟嘆,終于從他喉嚨里艱難地擠出,打破了死寂。
他猛地抬起頭,不再看藥方,而是用一種充滿探究的目光,灼灼看向陸瑾。
聲音帶著顫抖:“姑娘......敢問你師從何處?”
“老朽坐鎮此地四十余載,見過無數醫者藥方,自問對疑難雜癥略知一二,然此墨玉凝之癥,懸榜多年,無數人曾嘗試,皆未能觸及根本。”
他激動地向前一步,幾乎要跨出柜臺,舉著陸瑾的藥方:
“此方環環相扣,膽大心細,以天火破玉溫陽化凍。”
“以引雷之力疏通凝滯脈絡,輔以醒神固本之藥,非但對癥,更是開創先河,老朽嘆服。”
轟——
老掌柜這一番石破天驚的評價,如同在滾油中滴入冷水,瞬間引爆了整個客棧大堂!
“開......開創先河?我沒聽錯吧?”
“引雷灸?那是什么手法,怎的聞所未聞!”
“方才掌柜說這藥方,能解那懸榜多年的絕癥?”
“紅衣姑娘那方子掌柜的提都沒提一句啊。”
所有的目光刷刷聚焦在陸瑾身上。
方才那些輕視與嘲諷,此刻都化作了無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了徐夢靈的臉上。
徐夢靈那張艷麗的臉龐,此刻血色盡褪,變得煞白。
她死死盯著老掌柜手中那沓紙,又猛地轉向神色平靜的陸瑾,眼中充滿了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一個鄉下來病秧子,怎么可能寫出連醫仙閣都驚嘆的藥方?
“不…不可能!”
徐夢靈面容暗沉,心中極不情愿相信這個已然板上釘釘的事實。
她輸了。
輸給了一個普通人。
自己自小學醫,怎會輸給一個普通人?
老掌柜面向陸瑾,臉上露出春風般的和煦,甚至帶上了幾分恭敬:“敢問姑娘姓名?這等大才,若是入了醫仙大典,定可名列前茅。”
陸瑾思索片刻,隨后笑道:“前輩過譽了,晚輩金鹿,臨杭縣人士,家師不愿透露姓名,請見諒。”
“此番前來不過是一睹醫仙大典盛況,豈敢好高騖遠,目中無人。”
話語間,她有意無意地瞥了眼遠處癡愣的徐夢靈,話里話外都是對她的嘲弄。
而之所以要改換姓名,便是因為陸瑾知曉,此間京都暗流涌動。
現在的她絕對不可以透露自己到明面之上。
皇室之間的爭奪對于目前的陸瑾而言,還是高遠了些。
她必須步步為營,否則在這,恐怕難活過一夕。
“臨杭金姓,好,老夫記下了。”
話語間,他已是將那藥方小心收起,如獲珍寶。
陸瑾退出幾步,走到仿佛羞憤地紅了臉的徐夢靈身旁,輕拍其肩膀。
“哎,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