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周圍是一片刺目的白。
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腔,尖銳而冰冷,像在提醒我:這里是醫院,牙科。
診療椅硬邦邦地硌著背,頭昏沉沉的,像剛從深水里撈出來,意識混沌得像一團散不開的霧。
我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來到這兒的。
頭頂一盞冷光燈亮得晃眼,四周的墻壁白得像沒有盡頭。
我試著動,卻發現身體沉重,手指微微發麻,像被麻藥浸透。我的心跳有些亂,怦怦作響,像在敲一扇鎖住的門。
“醒啦?”一個溫柔的男聲從上方傳來,像是春風拂過湖面,平靜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我眨了眨眼,視線漸漸聚焦。
他的輪廓在冷光燈下清晰起來。
他穿著白大褂,領口整潔,手上還戴著透明的手套。五官溫潤,眼尾微微下斂,像一道熨平的線條,帶著一種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柔和。
他站在我面前,眼神溫和得像不屬于這個冰冷的空間。
“你睡著了。”他輕聲說,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露出整齊的牙齒,像陽光灑在干凈的瓷器上。
我遲疑著撐起身,喉嚨干澀:“……我?”
“嗯。”他點點頭,笑容更深了些,“你是來看牙的,打了點麻藥,可能是太累了,治療時就睡過去了。”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我的心卻猛地一跳,像被什么觸動了一下。睡著了?治療時?我試著回憶,卻只抓到一片空白,像有人把我的記憶硬生生挖走。
“你是……?”我下意識問,聲音低得像在試探。
他頓了頓,眼神依舊溫柔,耐心地回答:“我叫裴斯年,是這里的主治醫生。”
裴斯年。這個名字像一顆石子落進我的腦海,激起細微的漣漪。
我覺得它該熟悉,可怎么也找不到對應的記憶。
我的心底浮起一絲不安,手指無意識地摸向腮幫子,果然麻木得沒有知覺,像被冰封住。
“你……說我來看牙?”我試探著問,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懷疑。
“是的。右下方智齒發炎,今天來拔的。”他停頓片刻,語氣依舊平穩,“你還說以前總拖著不拔,最近疼得厲害才終于肯來。”
“哦……”我順著他的話點頭,卻像個旁觀者,看著自己配合他的敘述。
他的話像一張拼圖,強行塞進我的腦海,雖然不合邏輯,卻卡得嚴絲合縫,讓我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我睡多久了?”我低聲問,試圖抓住一絲線索。
“十幾分鐘吧,不久。”他笑了笑,眼神溫和得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動物,“我沒叫醒你,覺得你可能太累了。”
我抬眼看他。他站在冷光燈下,像一團干凈的光,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安全感。
他的笑容沒有一絲破綻,像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景。我的心跳慢下來,像是被他的聲音撫平了棱角。
“要不要把左邊的也順便拔掉?”他問,語氣輕快,像在討論一件日常小事,“你現在狀態還可以。”
我點點頭,腦子像塞了棉花,遲鈍得無法思考。
拔就拔吧,反正他看起來那么可靠,交給他處理也沒什么不好。我甚至覺得,只要他開口,我就會順從地去做。
治療繼續。他的動作嫻熟而輕緩,手指在器械間切換,像在彈奏一首無聲的曲子。不像醫生在處理病人,更像在安撫一顆不安的心。
我盯著他白大褂的袖口,試圖讓自己放松,可心底那股不安卻像影子,揮之不去。
鉆頭啟動時,我身體猛地一僵,條件反射地攥緊了拳頭。
就在這時,他俯身,貼近我的耳邊,低聲說:“乖乖,不怕。”
他的聲音低得剛剛好,像羽毛輕輕拂過耳廓,鉆進我的心底。
我愣住。
“乖乖”這個稱呼像一顆石子,砸進我平靜的腦海,激起層層漣漪。一種溫熱的情緒在心底發酵,熟悉又陌生,像一團沒有名字的火焰。
我閉上眼,試圖抓住那抹感覺,卻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江燼,放松。”裴斯年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帶著一絲冷意。
我睜眼,看到他低頭調整器械,眼神專注而疏離,像在處理物品。
我的心一縮。那個溫柔的影子是誰?為什么她的聲音讓我心動?可我的記憶像被鎖在深淵,連她的名字都抓不到。
我咬緊牙,壓下混亂,強迫自己專注治療。他繼續操作,鉆頭聲時快時慢,像有節奏的脈沖。我的身體漸漸放松,眼皮沉重,意識像被牽引,滑向一片迷霧。
“別怕,很快就好。”他的聲音又響起,低而柔,像在哄孩子,“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勇敢。”
“沒事,我在呢。”
他的手托著我的下頜,指腹輕柔,帶著不容拒絕的掌控感。那感覺讓人安心,甚至上癮。
我的心跳慢下來,像被他的聲音蠱惑,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治療結束,他遞來一杯溫水,叮囑:“吃消炎藥,牙根還發炎,別忘了。”
我接過水杯,看著他的眼睛,脫口而出:“我是不是見過你?”
他一怔,旋即輕笑:“可能你夢見我了。”
我垂下眼,不知如何接話。可心底卻莫名肯定: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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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走進診所,是個風輕的午后。
我的貓Amada趴在窗臺曬太陽,脖子上的鈴鐺微微晃動,像在替我等待什么。
我不知道為什么再來。牙還疼?藥快吃完?還是因為他——裴斯年,那個站在冷光下喊我“乖乖”的男人。
我拽著帆布包帶,坐在診療室外等叫號。
他從玻璃門后走出來,笑容得體,眼神帶著不動聲色的關注。
我莫名感到安全,像被無形的線牽住。
“江燼,來吧。”他朝我伸手,聲音溫和得像在召喚。
我乖乖走進去,像被牽住的木偶。
“還是同一邊疼?”他問,扶我躺下。
“……不知道,可能是。”我低聲回答,腦子一片迷霧。
“想我了嗎?”他忽然問,語氣輕快,帶著笑。
我臉一熱,低頭:“……醫生你又開玩笑。”
他沒說話,只是笑著調整器械。
治療開始,鉆頭聲又響起,時快時慢,像有節奏的脈沖。
我的眼皮沉重,想睡。每次聽久了,我都會做夢。
夢里全是光,光盡頭有個模糊的人影,喊我“乖乖”。聲音像他,卻又不像。
“你最近還會夢見誰嗎?”他突然問,聲音低沉。
我一愣,遲疑著搖頭:“……沒有。”
“你有沒有覺得身邊的人變少了?”他又問,手里的器械沒停。
我的心猛地一縮。
身邊的人?我記不起誰離開過,可他的話像刀,刺中某處傷口。我低聲說:“不知道……”
“有沒有一種空空的感覺?”他的聲音更低,像在試探。
我沒回答,腦子里那個溫柔的影子又閃過。她笑著對我說:“你值得被愛。”可我記不起她是誰。
我的心像被撕開,空得發疼。
治療結束,他又遞來溫水,叮囑:“吃完藥早點睡。你最近有點虛,別熬夜。”
我點頭,腦子像被棉花塞滿。他的聲音溫柔,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他說:“你是個特別敏感的人,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低頭,喉嚨發緊,像被誰愛過。可我明明誰都不記得了。
我低聲對自己說:“江燼,你得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