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花園盡頭的小徑上再次遇見她的。
那天風很輕,像是記憶深處什么東西悄悄掀開了角。灰白天光透過枝葉灑在她的肩上,她站在那里,穿一件白裙,像一只走失又找回的靈魂。
我原本只是想去喂Amada。
它的項圈松了一點,我在想是不是該重新幫它系緊。
然后我看見了她。
她喊了我的名字。
“江燼。”
我愣住了。
那一聲喚得太輕,也太重。
我下意識后退一步,腳下踢翻花壇的水壺,水灑了一地。
她沒有靠近,反倒站得更穩了些。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我,像是拼了命想把我從一片無光的水底撈出來。
“江燼,是我,祝昭。”她聲音顫著,卻仍努力控制住激動,“你不記得了也沒關系,我們以前……共同走過那么多時光。”
我搖頭,心卻忽然亂了。
Amada叫了一聲,蹭到我腿邊,我蹲下身摸它的時候,手指恰好滑過耳邊的耳環。
畫面斷斷續續閃現。我痛苦地抱住頭,卻又舍不得放開那種溫柔纏繞的感受。
她沖過來抱住我,那一瞬我想掙脫,可她的懷抱太熟悉了。
她的氣息那么熟悉,像是春天發霉的毛衣味,又像是那夜我們躲在車里聽雨的味道。
那一刻,我沒有推開她。
就像身體比我先想起了她。
她的呼吸在我脖頸間顫著,我閉著眼,淚竟自己落了下來。
腦海一寸寸解凍。
——她用舊毛線給貓打的圈,繡了“守護”兩個字。
——我說:“如果我們老了,頭發白了,還會一起給貓織圍巾嗎?”
——她笑,說:“你白頭發估計也好看,軟綿綿的。”
——我們在鏡子前拍照,我不笑,她就扯我的臉:“笑啊,以后老了給孫子看你年輕多漂亮。”
相機。對。
我們約定要拍一千張合照,記錄這個世界。
“你還記得這臺嗎?”她從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
“你說過要和我一起去看海,記得嗎?”她拽著我手,“你說要養很多貓,哪怕Amada太胖了你也不介意。”
她喚起的每一段記憶,都像用刀在我心上刻出痕。
我幾乎要哭了。
可就在那一刻——
“燼燼。”
那熟悉的溫柔低語在我身后響起。
我全身驟然一僵。
裴斯年不知何時出現,手里還拎著我早上落下的外套。他一邊走近,一邊看著祝昭,眼神里沒有敵意,卻淡得如死水。
“你在跟她說什么?”
祝昭冷冷盯著他,擋在我面前,“你不要再蠱惑她了。”
“我?”裴斯年輕輕笑,“我是她的醫生,我只是在幫她康復。你是她誰?”
“我是她……”祝昭咬緊牙關,“我是她愛人。”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愛人?
她?
“江燼。”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帶著無聲的壓迫感:“我不想跟你爭。”
“你已經把她害成現在這個樣子,還要她想起過去?”他蹲下看我,目光溫柔而冷冽,“江燼,你頭又痛了嗎?”
我下意識點頭,額角確實一陣劇痛襲來。
“乖,來,先吃藥。”
他手掌張開,一片白色藥丸躺在掌心。
“不要吃。”祝昭上前搶,卻被他輕輕一把擋開。
“你別碰她。”我抱住頭。
祝昭愣住,看著我眼底混亂的恨意。
“你看。”他輕聲說,“她在害你。”
我感覺自己的頭快裂開了。耳鳴、眩暈、胸口像被石頭壓住一樣喘不過氣。
“夠了。”裴斯年沉聲道,“你最近藥吃得太少了。”
“你給我吃了什么?”我下意識抓住他袖口,“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忘了很多事情?”
祝昭拉住我手腕,“江燼,你不能跟他走!你不記得了沒關系,我可以等你想起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不是這個樣子!”
“別碰她。”裴斯年的聲音沉了下來,一步步逼近,“江燼乖,過來,我帶你回去。”
我站在她們中間,像是被剖開的兩半。
左邊是她,眼眶紅得嚇人,眼淚一滴滴滾下來;右邊是他,手掌溫熱,卻讓我從心底發冷。
我走不動了。
我的腳像是生了根。
“江燼,我會帶你回家。”祝昭說,“我們一起的家。Amada的碗還是你放的位子,它一直在等你回去。”
她聲音輕得像風,可我卻聽到了每一個字。
那一瞬,我終于想起——
她一夜不睡地找貓,那時我也哭了整夜;我摔斷耳環時,她一針一線幫我修復的模樣;我生日時她在蛋糕盒底偷偷塞進的紙條——
「愿你做我余生所有溫柔的開始。」
我痛得幾乎跪下去。
可下一秒,我耳邊傳來熟悉的低語:
“你最近是不是又夢到一些不該記得的事?”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那些全是假的。”
“她不是你愛的人,她傷害過你,她背叛你,她想讓你瘋。”
“對。”我聽見自己說,“她是壞人。”
“她是騙子。”
“她只是想拆散我和裴斯年。”
“她該死。”
我喘息著,一字一句,像用刀割在自己心口。
我不知道這是誰的話。
是我?還是……他灌進去的?
我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我越來越恨她——
恨她勾起我的痛,恨她總是眼神溫柔,恨她觸碰我記憶的每一個角落,讓我變得不再完整。
我想擁有她。
或毀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