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是“京寧律師事務所”的一名婚姻糾紛律師,她的職責就是幫人處理或者解答委托人的婚姻糾紛問題。三個月前的某一天,她接到了一個案子,一個讓她日后回想起來毛骨悚然的案子。在那之前,她的工作……挺普通,也挺無聊的。
下午5:31(6月21日)
智慧的同事王哲正在辦公室睡覺,但幾陣吵鬧聲打擾了他。
他抬起頭環顧四周,目光定在同事虎子身上。虎子緊盯著律師門口,手中掛著面條的叉子停在半空,一臉呆滯。
王哲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曲線玲瓏的女人站在門口,準確來說,她身邊還圍著三個人。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個肥胖得怪異的男人,身體臃腫,四肢卻瘦長,像被吹脹又沒吹勻的橡膠人偶,此刻他正緊緊摟著那女人的腰,巨大的體型差讓女人顯得格外纖細好似一根火柴。另外兩人,一位是臉色憔悴的瘦小中年女士,一個是高大健壯、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
前臺莉莉正在和那位豐滿的女人講話。
“十有八九又是你的活,智慧。”虎子回過神,把面條塞進嘴里含糊地說。
“看著就像……咳咳。”挨著虎子坐的別克叟,臉色蒼白,一臉不屑。
智慧看了一眼王哲,他調整姿勢,幾搓卷發擋在眼前,顯然又要睡了。
她疲憊地轉向落地窗。窗外新舊大廈的輪廓線,不知為何,讓她腦中閃過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面:扭曲的尖塔刺破血色的天空,耳邊似乎還殘留著某種巨大生物滑膩的蠕動聲。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前是熟悉的城市黃昏。盛夏的傍晚,天色依然明亮,窗外大廈房屋密密麻麻。
果然,前臺莉莉走了過來。智慧輕輕嘆了口氣,走向今天的第一群咨詢者。
【一切的一切,才剛剛開始。】
**下午5:46(6月21日)**
從站到這四人面前起,智慧就感到一種灼熱而詭異的氣氛,從未有過的困惑。
他們死死盯著她,臉上是巨大的震驚,混雜著疑惑和濃重的恐懼。
寒意順著脊梁爬上來。她猛然悟了——那眼神里有種對逝者的審視。他們不像在看律師,更像在看一個……死人。尤其是那個臃腫男人黃煌驊。
“……請問各位是咨詢未成年人撫養權問題?”智慧打破沉寂。
“嗯…對……”憔悴的瘦小女人劉芩苓細聲回應。
“孩子的父母是哪兩位?”
“是我和他的。”劉芩苓指了指黃煌驊。
“二位打算離婚?關于撫養孩子,各自的想法是?”
“我要撫養權。”劉芩苓搶先開口,聲音飄忽。
“你養得起他嗎?”黃煌驊脖子上的項鏈抖動,目光卻黏在智慧身上,帶著穿透性的審視。
沉默片刻,年輕男人開口,聲音平淡:“我要跟我爸。”
智慧一愣。“你幾歲了?”
“17歲”
“確認一下,您是要跟隨父親生活,對嗎?”
“嗯。”
“黃先生,您愿意承擔撫養責任嗎?”智慧維持著職業微笑。
“廢話!”黃煌驊不耐道,目光仍在逡巡。
智慧沒想到那門框般高的年輕人只有17歲。
劉芩苓動了動嘴,沒出聲。智慧也不想聽他們吵了。他們的兒子面無表情地看著。
“請簽咨詢單并支付費用。”
“付錢?你才說了幾句話?連60個字都沒有!”劉芩苓尖刻起來。
“我來付。”那位陷入沙發的美女起身,笑臉盈盈,“多少錢?”
“300塊”
“好~掃哪里?”
“單子上的二維碼。”
“嗯”
智慧不動聲色地打量她——開領長裙,精致妝容,沒錯的話這是一位絕世美人。
“怎么了?”美女付完款抬頭,與智慧四目相對,“你好陳律師,我叫伍姿。”
“您好,伍小姐。”智慧剛想再說,黃煌驊在門口喊:“走了!”他扯著兒子離開。
“阿姿,你……”劉芩苓叫住伍姿。
“看我新鞋好看吧?”
“阿姿,如果是為了那事,別自責,不是你的錯。聽阿姨話,好好生活,別浪費時間在這了。”
“劉阿姨,別擔心,快結束了。哦,我也給您買了雙一樣的。”她露出苦笑。
他們走了,律所恢復寧靜。
智慧吃著牛肉粿,回想那毛骨悚然的眼神,手臂泛起雞皮疙瘩。窗外黃昏如置蛋殼,云如絲帶纏繞。
強烈的不祥預感纏繞心頭。
上午10:48(7月20日)
智慧正向委托人交代小三證據,有意無意地,她掃了眼窗外,只見咨詢室外站著兩人。
一位穿黑白飛鳥裙的女士,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智慧認出是前個月來這里的劉芩苓和律所負責人陳化龍。
“您的情況我們理解,會盡量溝通。”
“麻煩您了。我知道不合規,但希望她能……”
“能干什么?”智慧走過去,“您好,劉女士。”
“你好。”劉芩苓緊盯著她,眼神依舊——混合著驚駭、疑惑和冰冷的審視。“請幫個忙……黃煌驊出事了。”
“怎么了?”智慧皺眉。
“死了。”劉芩苓異常平靜,“像被擠扁的番茄。”
智慧倒吸冷氣又有些疑惑,她沒想到她竟然還開得出玩笑。“死因?”
“不知道。”
“自殺還是他殺?”
“應該是他殺吧。”劉芩苓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
“是他殺,”陳化龍插話,“警方初步判斷,酒瓶類鈍器重擊致死。”
“酒瓶?”智慧重復。
“嗯。”劉芩苓拉起智慧的手,那眼神更懇切了,“幫幫我,陳律師。”
“有警察在,他們會破案。”
陳化龍背著手,像在背詩,語氣輕飄地“小陳啊,情況特殊,慎重考慮過了。正好磨練你。知道不是你專長,但委托人真心請求,考慮下吧。”
智慧沒吭聲,后退一步。
“錢不是問題,按規定付,無論結果。劉芩苓攥緊她的手。
智慧思索著。“那我推薦王哲律師,他專精刑案,效率高,絕不會抓錯人。”她指向遠處辦公區王哲的方向。
劉芩苓頭都不轉,死死盯著她,嘴巴還較真地擰成一團。
智慧想起那“看死人”的審視。
也好……弄清那眼神到底什么意思。
“行,”她聽見自己說,“我接。但不保證能破。”
“太感謝了,盡力就好。”劉芩苓松手,轉向陳化龍,“麻煩您了。”
……
中午11:19(7月20日)
“什么事都能攤上。”智慧向虎子和別克叟吐槽。
“做律師難免,好好梳理線索。回來大家幫你。別嘟囔了,小心陳律……”虎子安慰著,又環顧著四周。
窗外飛鳥,與劉芩苓的飛鳥裙呼應。
“這不合理,老頭子圖啥?”
“錢唄。”別克叟不削。
智慧抓起記錄本和筆塞進包,走向劉芩苓。
出門前,虎子喊:“多看多聽!”
中午12:21
車停寬闊水泥路旁。右邊一排灰巖矮屋,矮屋后是條窄白磚路。
綠坪上矗立著三層豪宅。不高,但極寬,每層似有足球場大。宅頂如鴨舌帽,圓頂插避雷針,帽檐平凸向大門。房身呈微弧棱體型。
宅基接觸綠坪處,雜草瘋長至膝。狗尾巴草、蒲公英、四葉草等,在高草間探頭。
茂密得東西掉進去都難找。
“這些雜草不拔?搶養分。”智慧問劉芩苓。
“我兒子說憑本事長的,該給活路。”劉芩苓回答。智慧心頭莫名一跳——這話……她好像在哪聽過?不是在律所也不是在公園,那感覺稍縱即逝。
“看屋頂凸出那,是他的溫室,養了好多花草,有些從地球買的。”
“他喜歡花草?”
“嗯,很認真。他的花草誰都不能碰,尤其溫室,只有他心情極好才讓進。”劉芩苓向門口警察點頭,推了下電子鎖。
“咔——”
“門沒鎖。”
上次進溫室是他兩年前生日。我喜歡他養的伏妖草,又香又艷,純綠藍色。”
那草藍綠熒光,在智慧眼中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動了一下。
“外面一株賣二十萬呢。”
“品相真好。”
“是啊,他有天賦。”
智慧看了看褐金大門。
進門左右是木質鞋架,散放幾雙男式皮鞋和舊拖鞋,地上鋪著白邊咖啡色厚地毯。跨過矮臺階,走幾步才到屋內。
宅子西式風格,門口對著旋轉樓梯。左邊是白色大餐桌配椅,鋪黃紋石臺布,再左是小陽臺。右邊近樓梯是中型廚房。
樓梯右邊是衛生間。內有洗手臺、淋浴間。最里通氣窗旁是馬桶,窗緊閉。白方磚地上散落洗手液、紙巾、肥皂盒……
鏡子、墻上、玻璃門濺滿暗紅血跡。從馬桶玻璃門把手到地板,有段明顯拖拽痕,斷續血跡鉆入磚縫。
濃重血腥味沖入鼻腔。智慧胃里翻攪——這味道……太熟悉了。不是家暴案,而是……一種更原始冰冷的熟悉感,仿佛曾無數次置身類似甚至更慘烈的修羅場。她壓下那股不屬于“陳智慧律師”的漠然適應感,專注血跡。
地上幾只血腳印,分兩種:較大碼家用拖鞋印;較小碼高跟鞋印。現場有打斗痕跡,物品散落,瓷磚碎裂。
幾個警察在取證。
出衛生間是大客廳。
電視柜到茶幾間,一大灘深褐近干血跡。白粉筆畫出肥胖人形,頭朝客廳陽臺,臀朝餐桌。雙腿微開,左肘彎曲,右手搭左手背。手背位置一小灘血。頭部一大團濃重血跡。
大茶幾被高定沙發圍成“回”字形。
旁有巨大組合柜,分隔大小空間擺放物品,大多無柜門。上層格放酒瓶,下層擺茶具書畫,最底挖洞安兩扇小門,放雜物。
智慧伸手想開一扇柜門。
“別破壞現場。”背后傳來低平聲音。
陳律師一驚,猛地直起腰——“我在勘察現場。”她向眼前留中分頭的魁梧男人攤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