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冷的雨點,瘋狂地砸在車窗玻璃上,發(fā)出“噼啪”的亂響,像極了蘇南卿此刻碎裂的心,嘈嘈切切,一片狼藉。
車內(nèi)暖氣開得很足,卻絲毫驅(qū)不散她骨髓里滲出的寒意。
液晶屏上,數(shù)字清晰地跳動著:00:00。
她的四十五歲生日,到了。
沒有蛋糕,沒有蠟燭,甚至連一句敷衍的“生日快樂”都沒有。
駕駛座旁那款最新型號、價格高昂的手機屏幕亮著,屏幕頂端最后一條信息,凝固在三個多小時前,來自備注“寒庭”:
**【今晚公司有重要應(yīng)酬,不回了。自己早點休息?!?/p>
“呵……重要應(yīng)酬……”蘇南卿低低笑出聲,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冰冷的嘲諷,比窗外的風(fēng)雨更冷。
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現(xiàn)出那個畫面:高級會所私密的落地窗前,身形挺拔的男人——她的丈夫厲寒庭,穿著剪裁完美的意大利手工西裝,眉宇間是她熟悉的、對旁人難見的放松與……愉悅?他微微傾身,與身旁那個妝容精致、氣質(zhì)干練、被圈內(nèi)人戲稱為他“最佳拍檔”的紅顏知己杜薇,輕輕碰杯。水晶酒杯相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琥珀色的酒液蕩漾,映著兩人相視而笑的側(cè)臉。
那般和諧,那般……刺眼。
而她蘇南卿,坐在奢華的厲家別墅里,獨自對著滿桌冷卻的、精心準備的菜肴,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二十多年的婚姻,她由蘇家千嬌百寵的明珠,磨成了厲家“賢惠得體”、“安分守己”的符號。她努力扮演著溫婉的妻子、孝順的兒媳,處理著繁雜的家族瑣事,維系著厲家光鮮亮麗的外殼,甚至在他偶爾歸家的深夜,默默替他收拾書房散落的文件,替他熬醒酒湯暖胃。
那些被他隨手扔在書桌上的合同、企劃案、財務(wù)報表……浸染了他指尖煙草與冷冽氣息的紙張,曾經(jīng)是她試圖理解他世界的唯一窗口。她一點一滴地記住那些拗口的術(shù)語、那些冷硬的數(shù)據(jù)、那些在談判桌上翻云覆雨的手段……像一個最虔誠也最卑微的信徒,學(xué)習(xí)著自己仰望的神祇。
她以為,學(xué)會他世界的語言,靠近他冰冷的王國,總有一天,能用愛把他這塊千年寒冰捂熱。
可結(jié)果呢?
這世上最冷酷的寒川,終年不化。
她用了半生的溫柔、青春、乃至尊嚴去捂,甚至賠上整個蘇家當年的鼎力支持,換來的是他日益加深的疏離、理所應(yīng)當?shù)暮鲆?,以及一個永遠不會為她停留的身影。
車輪摩擦地面的尖銳聲猛地將蘇南卿從絕望的回憶中驚醒!一輛失控的大貨車刺眼的遠光燈像死神的鐮刀,瞬間吞噬了她眼前的一切!
“轟——!?。 ?/p>
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金屬扭曲的呻吟聲、玻璃粉碎的炸裂聲……巨大的沖擊力將她狠狠摜在方向盤上!五臟六腑仿佛瞬間移位破碎!
劇痛鋪天蓋地襲來。
在意識徹底沉入無邊黑暗的前一秒,極致的怨恨與解脫同時噴涌,堵在喉間的腥甜仿佛是她生命的最后控訴:
厲寒庭……你的心……是一汪寒川……我捂了一輩子……捂不熱……捂不化……
若有來世……不做夫妻了……我們做死敵吧……至少那樣……你這般“日理萬機”的人……還能有“陪”競爭對手……舉杯暢飲的“時間”……不至讓我的深情……落得如此……破碎不堪……
眼角最后的熱意滑落,混合著冰冷的雨水和血水,砸落在破碎的儀表盤上。蘇南卿,享年四十五歲。
(2)
“媽…媽媽!您醒醒!您怎么了?您別嚇我??!”
一個帶著哭腔、奶聲奶氣卻又充滿焦急的童音,像一根尖銳的針,猛地刺破厚重的死亡幕布。
劇烈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窒息般的壓迫感。眼皮沉重得如同被鉛塊粘住。
聲音?哪里來的孩子?
意識艱難地掙扎著,猛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簾!
強烈的、過分的光線刺得她瞬間瞇起了眼。映入眼簾的,不是冰冷破碎的車窗和金屬殘骸,不是扭曲變形的方向盤,也不是急救室令人心悸的無影燈……
頭頂是華麗繁復(fù)的巨型水晶吊燈,無數(shù)個切割面折射著璀璨冰冷的光,如同厲寒庭看她的眼神。身下是熟悉的、昂貴得令人咂舌的云錦絲絨被褥,觸感柔軟得虛假??諝饫飶浡粲兴茻o的冷冽雪松氣息——那是厲寒庭慣用的須后水味道,曾是她小心珍藏的依戀,此刻卻只讓她胃部抽搐,泛起陣陣惡心。
這里……是厲家!是她與厲寒庭的“婚房”!這盞燈,這味道……她死都記得!
蘇南卿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緊,窒息感讓她猛地坐起!這動作牽動了某種更深層的疲憊,眼前陣陣發(fā)黑。
“少夫人?您醒了?”一個略嫌刻板的中年女聲在門口響起。
蘇南卿僵硬地扭頭。門口站著的,是厲家的傭人張媽。她的面容看起來……年輕了?對,張媽!十年前的模樣!
她猛地抬手,顫抖著撫摸自己的臉頰——光滑,緊致,沒有因車禍撕裂的傷疤,沒有因常年郁郁寡歡而深刻下的紋路!她又低頭看自己的手——手指纖長,保養(yǎng)得宜,指甲圓潤健康,不是車禍后她在照片里看到的被血污覆蓋、扭曲變形的那雙!
視線掃過床頭柜——
一個方形的電子時鐘,冰冷的藍色數(shù)字,像厲寒庭那冷硬的心,清晰地顯示著:
【20XX年,5月15日,PM7:45】
轟隆——!
比之前車禍更猛烈的驚雷,在蘇南卿的腦海深處炸開!將她殘存的最后一絲僥幸和迷茫徹底劈散!
20XX年!5月15日!
她回來了!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個她三十五歲,還在為了那可笑的“愛”而扮演著卑微“賢妻”、如同溫水煮青蛙般耗死自己的……厲太太蘇南卿的身上!
張媽似乎沒察覺她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面無表情地傳達著命令,一如前世無數(shù)次那樣:“少爺剛才打電話回來,說今晚有重要的海外視頻會議,不回來用餐了,讓您別等他。廚房的飯菜給您溫著?!?/p>
一模一樣的話!
一字不差!
蘇南卿死死地攥緊了身下的絲絨被,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將這象征著她上輩子無盡憋屈的昂貴織物生生撕裂!
就是這個雨夜!
就是他這句萬年不變的“重要”理由!
前世的自己,是怎么做的?帶著一絲卑微的期望,獨自坐在餐廳冷透的飯菜前,等到深夜?還是忍著眼眶的酸澀,整理好心情,為他準備好舒適的睡衣和參茶,然后在書房的沙發(fā)角落等得睡著?
愚蠢!愚蠢至極!
“重要視頻會議?呵……”蘇南卿喉嚨里溢出一聲極低、極冷的嗤笑,沙啞得如同破鑼刮過。
冰冷刻骨的恨意,混雜著重獲新生的狂喜和對前世愚蠢的滔天憤怒,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在她胸腔內(nèi)劇烈翻騰、咆哮!最終,凝結(jié)成淬毒的寒冰!
厲寒庭!
這個名字不再是心上朱砂,而是心口最深的劇毒烙??!
前世死前的絕望詛咒,此刻清晰地在靈魂深處回響:我們做死敵!
捂不熱的石頭?捂不化的寒川?
好??!這一世,我蘇南卿的心,也徹底冰封!淬煉成一把鋒利的復(fù)仇之刃!
張媽被她這一聲笑弄得有些發(fā)毛,那眼神……太冷了!完全沒有往常少夫人聽到少爺不歸消息時的那份失落和隱忍?!吧佟俜蛉??”
“知道了?!碧K南卿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又蘊含著令人不安的寒意。她抬起眼,看向張媽,那眼神冰寒徹骨,仿佛能洞穿人心。
張媽被看得渾身一激靈,下意識后退半步,感覺眼前的少夫人好像徹底換了個人。
蘇南卿沒再理會她,赤著腳,踩在冰冷昂貴的波斯地毯上,一步步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風(fēng)雨如晦,霓虹在雨幕中暈開模糊扭曲的光點,宛如她前世破碎的人生。
窗玻璃上,映出她此刻的模樣:三十五歲的年紀,保養(yǎng)得宜,眉目精致如畫,眼底卻不再是溫婉的湖泊,而是翻滾著蝕骨恨意與徹骨冰寒的極地風(fēng)暴!那份屬于前世45歲絕望棄婦的滄桑和不甘,被死死壓入眼底最深處,取而代之的是凌厲如刀的決絕與瘋狂滋長的野心。
厲寒庭……你引以為傲的商業(yè)帝國?你視若生命的權(quán)勢財富?你冷漠無情的處世法則?
感謝你,我曾經(jīng)的……丈夫。
是你這位“最頂級”的導(dǎo)師,用這二十多年的冷酷,親自教會了我何為弱肉強食!何為翻云覆雨!這一世,你身上的每一分鐵血,每一寸城府,都將成為我蘇南卿攀上權(quán)力之巔、將你狠狠踩在腳下的階梯!
她猛地抬手,指尖用力劃過冰涼的玻璃,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留下清晰的劃痕,如同宣戰(zhàn)的檄文!
(3)
壓抑住胸腔里洶涌的恨意與劇烈的起伏,蘇南卿強迫自己冷靜。復(fù)仇需要實力,而她現(xiàn)在,除了這顆被仇恨燒紅的決心和腦子里那些前塵往事,一無所有。當務(wù)之急,是如何利用現(xiàn)有的“厲太太”身份,竊取厲寒庭身上她曾經(jīng)崇拜仰望、此刻卻視作獵物的“本領(lǐng)”!
對!獵取他的一切!知識、手段、經(jīng)驗、人脈網(wǎng)!
晚餐?呵,誰有心思吃那冷飯!
她快速梳理著前世記憶:重生前的她,為了當好“賢內(nèi)助”,曾被迫記住厲寒庭處理家族關(guān)系的雷區(qū),處理棘手事務(wù)的思路,以及在商業(yè)晚宴上與人周旋的技巧。更深層的,是她無數(shù)次為他深夜送咖啡時,掃過他攤開的文件所留下的“垃圾碎片”記憶——那些冷冰冰的項目名稱、風(fēng)險評估、核心數(shù)據(jù)、甚至是合同談判的底線標注!
這些對當時的她來說晦澀難懂、毫無意義的東西,對現(xiàn)在的她而言,卻是無價之寶!是厲寒庭無意中敞開的知識庫!
“張媽,”蘇南卿轉(zhuǎn)身,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幾分溫婉的假象,眼神卻幽深如寒潭,“把飯撤了吧,我……沒什么胃口。別打擾我,我想一個人靜靜?!蓖昝赖慕杩?,符合她“傷心失落”的人設(shè),也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爭取了空間。
張媽松了一口氣,覺得剛才大概是錯覺,少夫人還是那個為情所困的少夫人,連忙應(yīng)聲退下。
臥室里恢復(fù)了死寂,只有窗外的風(fēng)雨聲。
蘇南卿坐回梳妝臺前,對著鏡子里那雙燃燒著冰焰的眼睛,緩緩勾起一抹無聲、冰冷至極的微笑。
第一步:觀察,學(xué)習(xí),記錄!
她走到書桌前,拿起厲家內(nèi)部通訊使用的內(nèi)部平板——權(quán)限不高,但足夠看到厲寒庭近幾日的行程安排、需要女主人在家“配合”的接待事項。這也是她“助理”工作的一部分。
指尖滑動,目光落在屏幕上一條不算起眼的后天安排上:
【上午10:00-11:30|書房|面見飛星科技創(chuàng)始人|投資意向初步接洽(評估中,暫緩?)】
飛星科技!
蘇南卿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名字,在她前世的記憶碎片里飛速閃現(xiàn)!一個在此時還名不見經(jīng)傳、被厲寒庭和其團隊評估為“技術(shù)尚可、市場前景模糊、風(fēng)險過高”的初創(chuàng)公司!創(chuàng)始人只是個書呆子氣的博士!
可是,蘇南卿記得很清楚!兩年后!正是這家飛星科技,他們研發(fā)出的一項基于新型算法的AI醫(yī)療影像識別技術(shù),精準度遠超當時所有國際大廠!一舉拿下國內(nèi)外數(shù)項重磅專利授權(quán),股價一飛沖天!成為當年投資界最大的黑馬!也讓后來發(fā)現(xiàn)厲氏錯過該項目的厲寒庭震怒,開除了整個項目評估小組!
機會!天賜良機!
這項目現(xiàn)在對財大氣粗的厲氏而言,只是眾多待評估項目中微不足道的一個,隨時可以被Pass掉的一個邊緣小魚!
但對蘇南卿而言,這將是她命運翻盤的第一個支點!是她從厲寒庭這里奪取的、屬于未來的第一桶金!
她需要了解更多!關(guān)于這個項目被厲寒庭輕視的具體原因!關(guān)于他評估的邏輯和風(fēng)險點!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電光火石間形成。
她輕手輕腳地打開臥室門,客廳里很安靜。張媽應(yīng)該回傭人房了。通往厲寒庭書房的走廊一片寂靜。
她像一只最靈巧的貓,斂去所有氣息,悄無聲息地靠近那扇厚重的書房木門。隔音極好,但在門縫下,隱隱透出燈光。里面有人!厲寒庭提前回來了?還是……在開剛才所謂的“視頻會議”?
蘇南卿屏住呼吸,將耳朵貼向冰涼的門板。
里面?zhèn)鱽韰柡ツ堑统晾滟?、她熟悉到骨子里又恨之入骨的嗓音,通過門板有些模糊的震蕩傳來,帶著一貫的不耐煩:
“……張成?那個飛星科技的博士?資料我都看了……異想天開!醫(yī)療影像識別?現(xiàn)有的算法巨頭不會給他活路!……資金鏈眼見就要斷了?哼,與我們何干?他的報價是低,但項目本身風(fēng)險系數(shù)太高!沒有扎實的臨床數(shù)據(jù)支撐,全是紙上談兵!……告訴投資部,這個項目,Pass!不必再跟進!”
Pass!
清晰冷酷的字眼,如同冰錐扎入蘇南卿耳膜!
她緊貼門板的唇角,卻抑制不住地、緩緩向上勾起!
一抹冰冷、獵食者鎖定獵物般的銳利笑容,在她絕美的臉上徹底綻開,如同曼珠沙華在寒夜里怒放,妖冶而致命。
厲寒庭……你眼里的垃圾……
將是我蘇南卿,開疆拓土的……第一塊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