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閣內,蘇木青剛給自己沏了壺花茶,沁人心脾的香氣彌漫開來。她施施然端著茶輕抿一口,兀自坐在了那把刻著她名字的雕花檀木椅上。
抬眼望去,面前那張精致的松香木榻上,一道清雋的身影影影綽綽的映在紗幔之上。云已識筆直地坐著,一言不發。
令人火大。
“你到底要鬧到什么時候?!”
云已識端坐榻上,聞言,纖長的睫毛顫了顫,仍舊是一聲不吭。這大半個月以來他都這樣,不吃不喝不修煉也不說話,就干坐著,像一具睜著眼睛的尸體。蘇木青坐在他身邊,很是火大。今天已經勸了快一個時辰了。
跟幾百年前一模一樣的狀態。
真是一點沒變。
她忍不住再次開口道:“云已識。”
蘇木青盡力心平氣和地勸道:“那個皇帝已經死了,死幾百年了。而那個人杳無音訊這么多年了,應該也已經死了。害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都已經死光了,都結束了,你的仇已經報完了。早日放下吧。”
云已識抿唇不語。
“你已經閉門不出大半個月了!”蘇木青厲聲道。
“可是我當初答應過我娘的……”
云已識的嘴角浮現出一抹苦笑。
“我答應過我娘在她還在世的時候多陪陪她的。凡人的人生最多也不過短短百來年,我甚至連她的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要是當初我能更厲害點就好了。呵,我可真是沒用。”
云已識低下頭。隔著紗幔,蘇木青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這樣過了許久。
“抱歉,我失態了。”
蘇木青聞言嘆了口氣:“這不是你的錯。抱歉,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
云已識睜開眼,打斷了她的道歉:“那不是你的錯。可是,我居然到現在才知道幕后主謀竟然是她。現在我連真兇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可真是廢物。”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口。蘇木青怕他再繼續這么自責下去,忙接過話頭安慰道:“哎呀,都幾百年了,那個人這么久都杳無音訊,肯定已經死了。”
“你不要再為了一個死人自責了。”
云已識躺在榻上,拿被子蓋住臉,不說話。
蘇木青知道他正難受,嘆了口氣,坐在他床邊,鄭重地說:“你放心,我乾坤宗宗主蘇木青發誓,一旦發現真兇還活著,就活捉了送過來,讓你親手報仇。”
“呵,油嘴滑舌的家伙。”悶悶的聲音從被子里傳來,似乎多了點笑意。云已識的心情可能好點了。
正打算繼續爭取讓他別再這么自責頹廢下去的時候,竹書的傳訊蝶來了,蘇木青耳邊響起了她那公事公辦的平淡嗓音。
“宗主,焚天門突然送了禮物過來,其中有一件神器,幾件仙器,十幾件靈器,還有幾十箱靈石和一堆天材地寶。現在人在議事堂等著,你打算怎么安排。”
“哦,我知道了。”
“欸,等等。”蘇木青陡然話鋒一轉。“嚯,突然出手這么闊綽,看來是有大事相求了。”
“那我得親自去看看了。”
“順便......”她搓了搓手,語氣興奮。
“看看他們的誠意夠不夠了!”
蘇木青轉身朝門外走去。將將走到門口時,她的腳步頓了頓,向那張紗幔已然被掀開的床榻看去。
某人的被子蓋住的已經不止是臉,而是全身了。
她忍不住笑了,轉身朝那團被子喊道:“別自責了。還有,你放心。本宗主說話絕對算話!”
云已識不理她。
蘇木青沒有絲毫在意,關上門,往議事堂方向走去。
門被關上,發出了不輕不重的聲響。云已識將被子掀開,端坐起來。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早在幾百年前得知自己父母死于非命時,云已識就調查過真相,也報完了仇。
而現在幾百年過去了,他才知道主謀并不是那個狗皇帝。
那個人是幕后兇手的證據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被送到了他眼前?
云已識深吸了口氣,壓下了因極度自責而崩潰的心緒。
最近很多事情,都不太對勁。
“難道?”他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來。
“不好!”
“她有危險!”
云已識所住的忘憂閣外,是一片竹林,竹林中有一條青石路,已經有些年頭了,邊緣長滿了青苔。并不熱烈的陽光透過竹葉的間隙,撒下星星點點的光芒。
蘇木青不動聲色地看向東南方向,有一小片斑駁正好投在了一抹青色的衣角上。
有人在跟蹤她。
蘇木青用神識探查過,對方的修為應當不過是元嬰中期,比自己低了整整倆個大境界。
若是偷襲,這人肯定不是自己的對手,蘇木青暗想。不過這人身上為何有一股熟悉的氣息,就像……
“宗主。”
來不及細想。來人已然走到了她的面前。蘇木青抬頭,看到了竹書那張寫滿關切的臉。
“宗主你怎么不用瞬移術?客人都等急啦。”
竹書,是她的貼身隨從,本體是一只竹鼠。一百年前被她從臨國買回來,打算當寵物養著。
結果沒養多久這只竹鼠就修煉出了人形,化作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模樣。蘇木青便讓她跟著自己一起修煉。
后來,蘇木青當上了乾坤宗宗主,就任命竹書當了長老——反正她的修為也夠格的了。
平時這些接待外賓之類的應酬事都是由竹書去安排的。
“啊,懶得浪費靈力,以及我突然想到處走走,散散心。”
“那些人過一會再去見吧。最近煩心事太多了,一件接一件的,我沒心情。”
蘇木青揉了揉眉心。
“是嗎?”竹書跟在她身后,口氣隨意。
一個壞笑出現在那張清秀的臉龐上,嗓音帶著點賤賤的甜膩:“都有哪些煩心事呢?您說嘛~宗主大人~萬一人家能幫你分擔一點呢~”
“怎么突然惡心起本宗主來了。”蘇木青的聲音染上了一絲笑意。
竹書跟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現在的表情。
她開始惴惴不安起來,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就在這時,蘇木青緩緩開了口。
“都有哪些啊,我想想……嗯,比如說九霄殿年久失修,這幾天屋頂的瓦掉了好幾塊,那可都是靈瓦啊,很貴的!”
“還有果園的靈樹今年產量大減,都不怎么結果了,回頭逸月過來找我玩我拿什么招待她啊。”
“你知道的,她就只愛吃這個,還有還有……”
蘇木青突然頓了一下。
“嗯?還有什么呢?”聽到她頓住,竹書也腳步一頓。
“還有已識他……突然知道了幾百年自己家破人亡的真相。當年的他知道云府的慘狀后失魂落魄了好一陣子。”
“最近他不知怎的知道了害他家破人亡的幕后真兇其實另有其人,當初為了復仇,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散盡了滿身修為。結果現在還不確定仇人有沒有殺干凈,整個人大受刺激,已經閉門不出好久了。”
蘇木青瞇起眼,抬頭看了看那顆極粗的靈果樹,這顆樹上也沒有多少果子。她接著說:“畢竟你也知道的,除了我和師尊,他最信任和親近的,就是那個人了……”
竹書抽了抽嘴角:“這就是他要死要活,閉門不出大半個月的理由嗎?”
“沒辦法,他就是這樣的人。說真的,身為修士他這么重情重義其實并不是什么好事……唉。”
蘇木青又嘆了口氣。
“不過,即使這樣的他我不是第一次看到,卻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任何安慰對于如今的他來說,都太過蒼白了。”蘇木青垂下眼簾,那雙眸子如古井一般,深不見底,無波無瀾。“希望他能早點走出來吧。”
“哦,對了。其實現在還有最主要的一件煩心事。”
蘇木青走到后山的紫霄湖邊,停下了腳步。
“嗯,宗主,還有什么事情呀?”竹書笑吟吟地看著她,語氣越發甜膩。
“還有我那管不住下半身的叔父。”
蘇木青轉過身,揚起一個狠厲的微笑。
“我那叔父自己是個老畜生,還生了那么多小畜生。之前在我報仇的時候給我添了多少麻煩不提,現在還給我留下不少后患,殺了一個又來一個。”
“你說對吧,堂弟?”
“竹書的修為,可沒你這么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