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夏知回大喘著氣,頭疼漸緩,“媽……你可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什么事?”
雜音終于停下。
半晌后,母親沙啞的聲音平靜說道:“你弟被綁架了,對方要一筆贖金才放人。”
什……么?
空氣仿佛寂靜了兩秒。
夏知回握手機的手懸在半空,屏幕的光映在臉上,她表情有半秒鐘的凝固。
“噢……這么幸運?”她呆在原地,不敢相信,這種電影級別的情節(jié),居然也會發(fā)生在她身上?
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們家窮得連小偷進門都得含淚捐200塊再走,這——也能被訛上?
很顯然……綁匪要么是拙眼識糟粕,要么就是真的餓得不輕。
但聽到“弟弟”兩個字,夏知回緊蹙的眉頭倒是微微一松,瞬間如釋重負般,“哦,那還好。”
對面無言。
母親沉默了好久才開口:
“你是親姐嗎?對自己弟弟的生死不管不顧?”
夏知回搖了搖頭說道:“你是親媽嗎?對自己兒子被綁平靜得像個路人?”
“實話跟你說吧,你弟真不是我親生的。”
“我也實話跟你說吧,我真懷疑你不是我媽。”夏遲停頓,聲調(diào)陡然拔高,“你這個電信詐騙,新手吧?撒謊撒得這么假,也不動動你那本來就沒有的腦子想想。我媽雖然神神叨叨,但不至于對于我弟被綁這件事表現(xiàn)得如此平靜,你好歹也哭兩聲裝裝樣子。”她眉毛輕挑,不耐煩地拆解著對面的措辭。
電話那頭不說話了。
凝滯的電話聲里似乎醞釀著什么情緒,直到她準備掛斷電話時,一串近乎爆裂的咆哮忽然在她耳邊炸開:“夏知回,你找打是不是?”
呃……夏知回喉嚨吞咽了一下,這好像真是她媽?
她眼睛微瞇,收回原本打算點擊掛電話的手,“我弟真的被綁了?”
她還是不相信。
她弟弟這孩子雖然平日里中二了一點,但腦瓜子從小就聰明,學習成績還算得上優(yōu)異,這樣的腦子也能被拐?呵,悠悠蒼天,何薄于他?什么世道啊……
“嗯,你帶上九百塊錢去贖人。”
“現(xiàn)在?”夏知回抬頭,目光陷進無邊夜色。
夜色已經(jīng)很深了。
“而且九百塊錢……”夏知回啞口,仿佛難以啟齒,“對方是認真的嗎?”
她眼睛瞇起,關(guān)鍵是九百塊她也不想出啊。
于是夏知回淡淡開口道:“媽,我弟是非救不可嗎?”
電話那頭仿佛壓抑著什么情緒,輕輕說道:“夏知回,你聽聽你在說什么?”
“媽,你不覺得對方的要求很詭異嗎?”
“詭異也沒辦法,你弟總是要救的。”
夏知回深深嘆了一口氣,捂住心口,有些肝腸寸斷,“好吧……地點?”
“江月市南區(qū),長明大廈,九號樓。”
長明大廈?
夏知回驚疑,抬眸看向窗外,長明大廈……
就是她腳下站的這片區(qū)域。
巧合嗎?
她弟所在的若木市離這里跨著幾百公里的距離,剛好這么巧,被綁到了她所在的小區(qū)?
而且真正問題出在,她搬來長明大廈時在這片區(qū)域逛過。長明大廈,一共八座,分屬東南西北各個方位。
根本沒有九號樓。
夏知回疑慮著,下意識環(huán)顧窗外。八棟高聳的樓體在銀光彌漫中投下巨大的陰影,如同沉默的巨人。
明明沒有第九個。
于是她將手機湊近嘴邊陳述道:“媽,我租房的地方就是長明大廈,據(jù)我所知,這里沒有九號樓。”
“嗞……嗞……”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刺耳的雜音。
無人回應(yīng)。
片刻后,一個極度嘶啞的女人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從手機傳來:
“……有…的……”
女人的聲音干澀得如同枯葉在腳下碾碎,帶著一種非人的疲憊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粘稠感。
“……有九號樓……”
話沒說完,母親的聲音就被打斷:“媽,能不能好好說話?”夏知回一手捂著耳,一手輕揉著緊皺的眉心,“少學網(wǎng)上那些低音泡,真不適合你。”
電話那頭沉默。
安靜的四周,電流音嗡嗡作響。
半晌后,母親冰冷的聲音入耳。
“不能。”
夏知回又道:“你感冒了嗎?”
“沒有。”
夏知回:“那你為什么不能正常說話?”
這句話以后,兩人陷入長久的僵持。不知是不是夏知回的錯覺,她感覺到電話里的聲音似乎氣息微顫了一下。
“……你別管。”
“我要管,媽,我跟你說你這聲音夾得我耳膜不舒服。”
“憋著。”
“媽,我是你親生的嗎?”
對面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干脆不再回應(yīng)她的問題,直接轉(zhuǎn)言道:“九號樓……之前處于修建狀態(tài)……”
夏知回凝神一思,長明大廈區(qū)域,似乎確實存在過規(guī)劃中的第九棟,但后來不知為何不了了之。
嘶啞的聲音艱難地繼續(xù),“現(xiàn)在……修建完成了……”
“那它在哪,我怎么過去?地圖上根本找不到。”夏知回遙望幾座大樓,感到疑惑。
“你……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那聲音頓了頓,仿佛在確認她的坐標,“……往北……”
夏遲下意識抬頭,辨認了一下方向。
“……八百八十一步……”嘶啞的聲音報出一個精確到詭異的數(shù)字,“一步不能多……一步也不能少……”
“然后……左轉(zhuǎn)……”
“……九十六步……”數(shù)字再次精確砸落。
“接著……東南方向……”聲音在這里卡了一下,背景雜音陡然增強,“二百五十步……就到了。”
夏知回微微蹙眉,對母親這種精確到每一步的方位指導(dǎo)感到困惑,不過還是在腦中飛快記下這一連串方位和步數(shù)。
這路徑聽起來毫無邏輯,完全繞開了她熟悉的樓宇和道路。
那嘶啞的聲音繼續(xù)壓低道:“……千萬不能漏步數(shù)……否則……你找不到這里……”
“嘟……嘟……嘟……”
聲音戛然而止。
死寂如同潮水般無聲地彌漫開來。
夜色下,夏知回眸色一沉,面容恢復(fù)冷峻,腦中梳理起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電話里先是傳來奇怪的聲響,然后是母親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緊跟著嗓音也變得奇怪。
種種跡象,都不約而同的表明了一個鐵定的事實:
電話那頭有問題。
而母親的話,夏知回向來也是不信的。因為她遺失的那部分記憶里,分明看見,母親握著菜刀,靠在她脖頸上,一刀下去,她記憶就出現(xiàn)了空白。
而這只是她遺失的眾多記憶里的一個片段,還有更多片段,也是諸如此類的場景。
夏知回篤定,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這是真實發(fā)生過的。雖然不清楚為何自己不記得,但多半是母親的手筆。母親既然不想讓她記得,那她也只能不記得。只能假裝什么事沒有發(fā)生過,好好扮演一個女兒的角色。
收回思緒,夏知回抬起頭,目光穿透灌叢,最終定格在母親所說的位置,那片最濃重的陰影邊緣。
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然后,她忽然警覺,想起來自己根本沒有告訴過母親她的位置。
媽……你真的很詭異。
夏知回沉默,望向那片陰影,沒有挪動腳步。
往北,八百八十一步。
左轉(zhuǎn),九十六步。
東南方向,二百五十步……
她指節(jié)撫觸下顎,有這樣指路的嗎?這其中,傻子都看得出來必然有問題。
然而,夏知回卻是別無選擇,不得不去執(zhí)行。
她雖然看不懂母親想做什么,但有一點她十分清楚,她能活到現(xiàn)在,完全是因為——她很聽話。
唯從命者,得享甘飴。
深呼了口氣,夏知回松開緊皺的眉,收拾好東西,帶上一把匕首,倉促下了樓。
夜色,濃稠如墨。
八座巨型樓體危然聳立,如同八柄巨型長劍插進大地,陡峭而突兀,割裂了黑色天幕,無聲地向下壓榨著空氣。
夏知回望著這樣的天,想到了自己一直做的那個夢,夢中的天空,似乎也如這般漆黑,只是多了一半猩紅。
先是……往北。
她左右環(huán)顧著,終于確定好方向,向北著踏出一步。
冰冷的月光將她身影拉長得扭曲變形,印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搖搖晃晃。
嗯?
一步踏出后,夏知回身體猛然一頓,感受到腳下的異樣。
然后,第二步。
她右腿抬了起來。
然而,這不是她自己身體的反應(yīng)。
這是……身體自己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