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垂花門，彩繡將她們帶到穿堂。
穿堂設一貴妃榻，陶嬌娘正靠在隱囊上捏著松子吃，邊上有侍婢給她捏肩捶腿，聽見通稟連眼皮都沒掀。
彩繡行禮道：“夫人，人帶到了。”
說完，便朝春曉使眼色，“還不快跪下給夫人磕頭請安？”
蘇靨紋絲不動，春曉看著硬邦邦的青石地板，翻了個白眼。
陶嬌娘抬起手，看著腕上的赤金寶石鐲時輕蔑地瞥了她們一眼，“無礙，到底是有娘生沒娘養的小蹄子，為難她們做什么，行了，把帷帽摘下來給我瞧瞧。”
蘇靨顫著手，動作緩慢。
彩繡等不及，上前將她的帷帽扯下。
陶嬌娘在瞧見她的容貌時，一把推開了捏肩侍婢的手，失聲道：“穆……穆蘭雪！”
蘇靨站在原地，纖弱的身子微微顫抖，原本只系著一條布帶的烏黑長發隨風而散，越發襯得她肌膚勝雪，唇瓣櫻紅，杏眸中似蘊著春水，她膽怯地抬眸，“你是誰，為何知道我小娘的名字？”
陶嬌娘看著面前和那賤人如出一轍的姿容，眼中閃著恨意，但一想到這小蹄子會被送到何處，面上流露出幾分爽快。
長著一副狐媚子模樣，難怪會被野男人看上！
“我是你三叔母，聽說你前些日子及笄了，女大當嫁，想著為你說一門婚事，你可愿意？”
說罷，扯著紅唇面露譏諷：“說起來，那戶人家和你小娘也頗有淵源呢?！?/p>
蘇靨一聽，小聲道：“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幾年前生病了，欠下一大筆診療費未還上，怕是沒有哪戶人家愿意與我相看?！?/p>
陶嬌娘見她一副小家子氣模樣，長長哼了一聲，“咱們蘇家可是大戶人家，說吧，你欠下多少錢，只要你答應這樁婚事，三叔母都替你還?！?/p>
她低聲答：“統共還有五十一兩未還清?！?/p>
“來人，封五十一兩白銀給蘇六娘子帶回去。”說完，又對著蘇靨道，“今晚你就搬回來，明日大婚?！?/p>
蘇靨有些為難：“五十一兩白銀怕是不夠……”
陶嬌娘用余光瞟了她一眼，“我已派人打探了，就是五十一兩，你還想獅子大開口不成？”
“是五十一兩不錯，只是并非白銀，而是黃金?！?/p>
黃金！
陶嬌娘將手中的松子一扔，“你騙誰呢？就你這條命也值五十一兩黃金！”
蘇靨從懷里拿出欠契來，“三夫人若是不信可以看看，我一介孤女，如何敢騙你呢？”
彩繡拿著欠契遞了過去。
上面白紙黑字，簽字畫押，寫得明明白白。
她繼續道：“當我醒來后，四方堂的丈人便同我講救治是如何的不易，在我昏迷時又用了許多的名貴藥材，都是無價之寶，讓我付銀錢與他，可是我哪里有銀錢，只得簽了這欠契，又身無長處，終日靠做些苦勞抵賬，這欠契我這兒有一份，四方堂那兒也有一份。”
五十一兩黃金，便是五百多兩白銀。
小賤蹄子怎這般蠢，也不瞧瞧自己值不值這多銀錢，別人說什么都信！
可一想起夢娘的獅子大開口，比這翻一番不止，陶嬌娘咬咬牙，“來人，去給她裝黃金！彩繡，你跟她回去。”
“多謝三夫人。”
蘇靨低著頭，不停用帕子拭淚，聲音哽咽。
本是讓她回來抵債滿庭芳的，沒想到還要從她身上出一大筆銀子，陶嬌娘心中郁氣難消，瞧她礙眼，揮揮手讓她趕緊走。
出了蘇府，又是那輛小馬車，一路直奔四方堂。
今日四方堂的主心骨都不在，高簡應邀去了縣外的病坊義診往返要三日，高重意陪著妻兒去嵩山少林寺還未回，醫工十三人，星漢最年長，帶著小醫工們守在前院。
蘇靨雖經常在前院幫忙，可時常戴著帷帽，人群往來根本不知她的身份，蘇家人就算知道也裝作不知，畢竟若是讓外人知道堂堂蘇家六娘有家不能回，還要依附于醫館過活，豈不笑掉大牙。
彩繡也知道這個道理，使喚車夫將馬車停在了四方堂后門，盡量不讓人看見，然后門連著一家居住后院，仆從守著根本不讓外人進。
蘇靨苦苦懇求，仆從果斷拒絕。
她回頭看著彩繡，“這可如何是好啊……”
說著，淅淅瀝瀝開始下起雨來。
“哎呀！”
彩繡今日穿了身新衣，看下雨了連忙跑回車里避雨，從車窗探出頭來喊：“我就在此處等你，你快去快回，要是耽誤了三夫人的事情，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我知道的。”
蘇靨站在后門口，眼神慌亂磕巴著說話，大風夾雜著細雨襲來，彩繡忙把窗戶關上。
瞧她這樣子，和六年前被侍婢們圍在一處嬉笑辱罵時的樣子如出一轍，膽小如鼠毫無主君家娘子的風范，定是不敢生事。
春曉回頭看了馬車一眼，輕松將小木箱抱在懷里，“娘子快些走吧，再待下去這守門的老丈都要裝不下去了！”
那老丈抬袖擦汗，不停地點頭。
待入了門，清凈的后院時不時傳來幾聲斥責，就在彩繡已經等得不耐煩時，蘇靨一身茶漬被春曉扶了出來，身后跟著一仆從，高聲道：“此欠契已毀，日后請蘇六娘子自謀出路，勿要再入四方堂一步！”
說完，當著彩繡的面將兩份欠契撕得粉碎，撒入雨中。
砰！
四方堂后門被大力關上。
眼看著雨越發大，彩繡催著她們上馬車，再回到蘇家時直接連人再一個小包袱扔到了柴房。
春曉看著這滿地成墻的木頭，連個草垛都沒有，“娘子，這可怎么睡??！”
蘇靨將帷帽夾在腋下，擰了一把自己的衣裳，水滴滴往下落，“這兒當然不能睡了，明日大婚，此處陰冷，我又渾身濕透，若是生病了，豈不是耽誤三夫人為我謀得的婚事？”
說著，她將帷帽扔到地上，挨著墻邊坐下。
三房的院子和大房的一般大，奈何三主君妻妾成群，人多了，地方便覺得窄了，因主君不在，一間間屋子燈滅得也早。
陶嬌娘坐在月牙凳上，對著銅鏡卸髻，見彩繡回來，心里的石頭也跟著落地，“事可辦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