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嬌娘氣急,轉頭質問道:“曹先生,你是怎么照看六娘子的?”
“不怪曹先生。”
蘇靨雙手撐著床榻,費力起身,“都怪我跑得慢跟不上回府的馬車,不然也不會淋了雨生病,其實只要能回家,我住在柴房又有什么關系?只恨自己的身子骨不爭氣,辜負了三夫人的一片好心,耽誤了婚事。”
她以袖拭淚,“希望三夫人不要怪罪彩繡姐姐和曹先生。”
說完,又暈死過去。
彩繡聞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夫人,你不要聽她胡說,奴沒有讓她跟在外面跑,她淋雨不關奴的事啊!”
“嗚嗚嗚,可憐的六娘子啊,淋了雨不說,還要住在柴房那種地方,怎么可能不生病啊,到現在連件替換的干衣裳都沒得換……”春曉捏著嗓子哭。
“你胡說!”彩繡站起來往床榻撲了過去,“小賤蹄子,我撕了你的嘴!”
春曉靈活躲開,彩繡一腦袋撞在帳架上,慘叫一聲又要去捉她。
內室亂作一團。
“反了天了!”
陶嬌娘被吵得頭疼,重重拍案道:“都給我停下,不然通通發賣。”
彩繡這才停下,又跪回三夫人腳邊。
陶嬌娘吐了口氣,冷臉吩咐:“曹先生,六娘子就交給你了,明日務必要將她治好,否則這三房醫先生的位子你也不必坐了。”
說著,又用力捏住了彩繡的下巴,“還有你,若是沒有自作主張,能平白生出這些事來?這個時辰蘇靨早就應跟著那龜奴走了,自己去庫房把百年人參的錢認了,這錢我可不給你出。”
“夫人……”
那可是百年人參啊!
彩繡猶如雷擊,揪著陶嬌娘的裙擺不松,哭道:“夫人,百年人參何其貴重,奴哪里有錢賠付,求夫人饒奴這一次吧。”
陶嬌娘冷哼一聲,將她甩開。
“三夫人息怒。”
床榻那邊倏然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
蘇靨緩緩開口:“夫人,此事因我而起,還請夫人不要怪罪彩繡姐姐,這人參用在我身上,若說賠付也應該是我來賠。”
“你?”陶嬌娘冷嗤一聲,輕蔑地看著她。
蘇靨撐著身子靠在隱囊上,嘆了一口氣:“其實,我已有一樁婚事在身了,先前一心想回家,所以不敢和三夫人說。”
“什么!”
陶嬌娘指著她啐道:“好個不知羞恥的小蹄子,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曹先生摸了摸耳朵,自覺退出屋子。
“其實,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蘇靨捂著心口,娓娓道來:“四方堂救我的那位高丈人曾經在長安做官,和吳尚書家有姻親之約,奈何膝下無女又不愿舍棄吳家這棵大樹,便拿著欠債之由逼迫我替高家結親,可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敢做主,我不愿意他便對我非打即罵,還不給我飯吃。”
說著,她舉起手臂,纖細胳膊上是一道道結了血痂的傷痕,甚至有些在流膿水。
陶嬌娘嫌棄地別開視線,捂著口鼻微微作嘔。
她繼續道:“吳家詹夫人近日也來到廬陵,她知道我的身世,不愿讓兒子娶一個商戶之女,說愿出重金協商退婚,高丈人惦記著高家權勢不答應,可如今三夫人不僅替我還清債務還尋好了親事,那吳家的親事也只能作罷,想來協商退婚的銀錢應該夠買下那株人參吧。”
陶嬌娘死死盯著蘇靨的臉,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不安,原本無神的眼眸在安靜中漸漸爬滿恐懼,豆大的淚珠掛在下睫上。
一如幼年被打罵時那般蜷做一團,烏黑的青絲被剪得丑陋不堪,頭皮上是被剪刀戳過的血痕,四郎在旁邊嬉笑揚土,污泥鮮血混在一起,長長的鞭子落在身上皮開肉綻,卻不知求救,只是一味盯著在場的長輩,仿佛自己不哭鬧就能換取片刻的憐憫。
然,無人援手。
蘇靨眸中的淚珠掉落。
陶嬌娘移開視線,滿意地喝了口茶。
賤人生的孩子,就該是這樣的卑微下作。
“既然你有這份心,我便再幫你一次。”
陶嬌娘起身,精貴的錦履在彩繡趴地的手上踩過,“還不快謝謝六娘子。”
彩繡吃痛地蜷著手指,惡狠狠盯著蘇靨的臉,“多謝六娘子。”
“要多謝三夫人才是。”
蘇靨靠在春曉的肩上,挑著彎月眉,虛弱開口。
“你!”
彩繡從地上爬了起來,指著她的臉就要叫陶嬌娘,可她話音還未落,蘇靨又恢復了先前那副模樣,笑吟吟道:“彩繡姐姐再不走,就跟不上三夫人了呢。”
彩繡一跺腳,跑了出去。
曹先生見人都走了,提著藥箱也要走,這蘇六娘子的身子骨太邪乎了,好壞無常的,趁著現在脈象穩定,他得回去翻翻醫書,免得等會兒生了什么岔子,好有應對之策。
人來人去,小院兒又陷入了安靜。
蘇府規矩重,每日清晨各房夫人都要給老夫人省視問安,陶嬌娘家道中落,為了不讓人看輕自己,也在三房設了個妾侍問安的規矩,每日問安無一次取消或是缺席,以此來彰顯自己正室夫人的威嚴。
蘇靨看著時間,先一步出了蘇府,留下春曉在屋里照應。
接應的馬車一路疾奔,直向驛站旁的邸舍。
邸舍共三層,第三層被詹夫人給包下了,樓梯口設有仆從守著,蘇靨亮明身份,被指引到了屋門口。
“夫人,蘇六娘子到了。”
詹夫人看向自己的陪嫁媽媽,心中有些忐忑。
詹夫人和高簡曾有幾次的書信往來,知道他提到的“養女”名諱,淺淺調查,便將蘇靨的底細探了個一清二楚。
是個商賈之家不受寵的小庶女。
但能夠通過一次診治便攀上高醫令這棵大樹,定也是個心機深沉,拜高捧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小娘子。
詹夫人此次前來的任務便是退婚,可這樣的小娘子,又怎么會放棄吳家這樁能讓她飛上枝頭跨越士、商階級的姻緣呢?
現下還避開了高醫令,私下約見?
秋媽媽點頭,安慰地拍了拍詹夫人的肩膀,“夫人寬心,先見見再說。”
詹夫人這才道:“請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