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了鹿鳴坊外。
蘇靨看了眼外面沒有相熟的人，剛要下馬車，就見蘇府的馬車駛了出來，她連忙又鉆回車里，春曉也背過身去。
過了一會兒見馬車不見蹤影，蘇靨匆匆說了句多謝便帶著春曉連忙進坊。
春曉先亂了陣腳，“娘子，蘇家的馬車怎么會往這兒來？他們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這馬車多半是從四方堂出來的。”
論起心機心狠，田福比陶嬌娘要更勝一籌，她走后聽陶嬌娘說了此事的來龍去脈，怕是已經反應過來，派人來四方堂試探她的真實處境，這個時候，阿翁正好在家。
蘇靨不敢和阿翁說要復仇，只能借著蘇家主動接她上長安為由頭，讓阿翁放心一些，準許她離開一段時間。
但是騙了自己的至親，她心里無論如何都過意不去。
今日前院的病者不多。
蘇靨揪著帕子，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正在登記病患情況的星漢先一步看見了她，大步走了過來。
她垂著眸子：“長兄……”
星漢看著她，“剛剛蘇家來人了。”
“我知道的，那阿翁……”
星漢將她歪了的帷帽戴正，“是我接待的他們，但是今日病者不多先生聽到了聲音，我只告訴他蘇家不日舉家上長安，想接你一起去，其余的并未多言。”
她松了一口氣，“多謝長兄。”
“快進去吧。”
“好，多謝長兄。”
蘇靨知道阿翁并未和蘇家人碰面，緊繃的神經瞬間便放松了。
她乖乖待在屋里收拾行李，到了傍晚，星疏來敲門叫她去堂屋用膳。
堂屋內安靜極了。
蘇靨習慣性地坐到了高簡身邊，給他倒了一盞藥酒。
她主動開口：“聽聞今日，蘇家派人過來了？”
高簡放下筷子，“你也知道了？”
“我聽長兄說的。”她為了壯膽，給自己也倒了一盞酒，灌了兩口后才道：“其實，前些日子蘇家已經找過我了，我不知道為何老夫人會寫信讓我一同上長安，但是……”
高簡皺眉：“有話直說，不必吞吞吐吐。”
蘇靨捧著溫酒，不敢抬頭，“我想上長安。”
噔！
高簡將酒盞重重放下，“蘇家這般待你，你還想回去？腦子是被何首烏吃了不成？”
“汪汪汪！”
院里響起了狗叫聲，何首烏是蘇靨養的一條野犬，聽見有人喚它名字，搖著尾巴叫得歡。
星河一驚，連忙跑出去捂這位小祖宗的嘴，這時候叫不是添亂嗎？
院里安靜了，蘇靨手指緊緊捏著酒盞，腦袋里幻想過無數次要如何同阿翁解釋，但真的到了這時候，又不知如何開口。
她用力抿著唇瓣，“蘇家根本不拿我當人看，我也不知他們這次為何叫我一起，我想上長安，絕不是因為還念著他們，而是想去看看姨母，我幼時曾聽說她和我母親是雙胞而生，長相別無二致，我想看看……如果母親還在世，如今會是什么模樣。”
“唉……”
高簡重重嘆了口氣，“長安看似繁盛，可高門權貴所聚之地最是險惡。”
蘇靨輕聲道：“次兄不是在長安嗎？有他在，我不會有危險的。”
“哼，別提那個不孝徒。”
高簡嘴硬心軟，對外雖說不招徒弟，但那十三位醫工在他心里，早就和徒弟無異。
過了許久，高簡揮袖，“罷了，你們有自己的造化。”
蘇靨瞳仁微顫，“阿翁我……”
必定會活著回來。
她垂著眸子，淚珠滾落到衣裙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圓點。
到了要出發的那日，一大早四方堂門口聚滿了人。
高簡站在臺階之上，叮囑她：“萬事注意，有事不要硬撐著記得去找你次兄，若是他不幫你，哼，我打斷他的腿。”
幾位兄長也圍著她，偷偷塞了許多的私房銀子，驅蟲香囊解毒丸補氣散更是不知給了多少。
徐高功也派了小道士給她送了幾套符箓。
相熟的丈人阿婆們則送了許多的肉干果子。
師母的母親也來了，神秘兮兮地將蘇靨拉到一旁。
蘇靨看著她身后，“咦，祖父呢？”
師傅一家待她如親女，故而對師母家人的稱呼便和小郎一般。
盛嬋英拉著她的手，上下仔細打量著她，“家里附近有人鬧事你祖父實在走不開，我便一人來了，唉，這時間過得可真快，當初那么小的一個女娃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模樣。”
說著，轉身從馬車里抱出一厚重的長木盒遞到她面前，上面雕花精美古樸，一看便是有年頭的老物件了。
蘇靨認出此物，推脫著不收，“這是祖母的傳家寶，若是要傳也是傳給師母或是天南，怎么能給我呢？”
盛長英笑容豁達：“你師母擅長槍，你弟弟又被送到了少林寺學棍法拳法，這東西跟他們不對路子，送給你才能發揮到此物真正的用處，再說，你不是天南的阿姊嗎，傳你不是一樣？”
說完，又拿出封信來，“還記得我同你說的那位將軍嗎？上長安后，幫我給她捎封信，多少年沒見了，也不知她是否安好。”
蘇靨抱著木盒跪下，眼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祖母，孫兒在此拜別，待我成事之后，定會再回廬陵，伴親人長輩左右。”
“瞧你這是做什么！”
盛嬋英拉她起來。
不遠處，星河也叫她，“快回來吧，免得耽誤了時辰。”
盛嬋英叮囑她，“悄聲些，別被你阿翁看見，他是個老頑固不喜歡看你玩弄這些，此次前去山高路遠，不過有春曉在你身邊，我也放心了。”
再回到四方堂門口，她跪別阿翁，千言萬語此刻卻半句也說不出，杏眸里的淚流個不停。
高簡給她擦了擦淚，“快去吧，若是碰見什么珍貴藥材，記得給阿翁帶回來，若是方便，把你次兄一起帶回來看看。”
“好。”
待蘇靨上了馬車，高簡才低頭從懷里找帕子，擦了擦泛紅的雙眸。
星漢安慰，“滿滿重諾，定會平安歸來，先生放寬心。”
高簡瞪了他一眼，“誰說我不放心，我是被風沙迷了眼。”
此時天空，萬里無云。
此一行，不知多久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