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蘢茂密的野樹層層疊疊,校園里其他地方的樹葉都有了發(fā)黃的跡象,唯獨(dú)這里的樹木,連陽光都難以透過枝椏落進(jìn)林中。整棟宿舍樓都凝固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死氣。
獨(dú)自一人穿過嘈雜的校園走回宿舍,李思瑤越走越覺得不對勁。空氣似乎比平時更加粘稠,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滯悶感,仔細(xì)去嗅,又好像什么都沒有。
她皺著眉,下意識抬手揉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手腕上的金鐲在樓道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暗淡的微光,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讓她激靈了一下,一上午了這股怪異的感覺一直縈繞在她身邊,讓她的思緒都沒辦法集中。而且她發(fā)現(xiàn)……似乎越靠近鐲子,那股味道越濃烈……
她用力的甩了甩手腕,試圖擺脫這種聯(lián)想,快步爬上三樓。
來到304門前,李思瑤有些遲疑,她掏鑰匙的瞬間,目光掃過門框上方,一張暗黃色,邊緣有些卷曲的小紙條不知何時被膠帶貼在上面,紙上畫著一些她完全看不懂的暗紅色,像是符箓般的歪扭符號。在傍晚的微光里顯得有些詭異。
什么時候……貼的?一絲微妙的寒意爬上脊背。李思瑤悻悻的收回目光。
鑰匙插進(jìn)鎖孔,轉(zhuǎn)動,門開了。
一股混合了化妝品甜膩的香精味和腐肉的氣息撲面而來,幾乎是撞進(jìn)李思瑤的鼻腔,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陣翻涌。
宿舍里一片狼藉。
許之晴背對著門,正坐在她自己的書桌前,面前擺著一個大鏡子。
她的坐姿很奇怪,脊背挺得筆直,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僵硬,活像一尊木偶。烏黑的長發(fā)濕漉漉的貼在背上,有水珠順著發(fā)梢滴落,砸在椅子和地板上。形成一小灘水漬。
鏡子擦的很亮,清晰的映照出許之晴的臉,或者說,本該是她的臉。鏡中的許之晴低垂著頭,整張臉都被垂下的濕發(fā)遮擋。連一絲空隙都沒有,完全將面容隱藏在一片濃密的黑暗之后。
“晴…晴晴?”李思瑤試探著上前,輕輕拍向她的肩膀。
冰冷,潮濕的觸感,透著薄薄的睡衣布料傳來,像觸碰了一塊剛從水里撈出來的石頭。李思瑤的手掌沾上水漬,黏膩的感覺讓她頭皮發(fā)麻。
就在觸碰到的一瞬間,鏡子里,那顆頭突然動了!
伴隨著細(xì)小的,仿佛關(guān)節(jié)摩擦的“咯”響,許之晴的頭向左轉(zhuǎn)了180度!
濃密的濕發(fā)在旋轉(zhuǎn)中甩開,露出了縫隙。
縫隙里,李思瑤對上了一只眼睛。
瞳孔放的極大,幾乎占據(jù)了整個眼白,眼窩深深的凹陷,眼底密布蛛網(wǎng)般的鮮紅血絲,猙獰的爬滿整個眼睛。更可怕的是,李思瑤清晰的看到,那只眼睛……似乎在笑?
“啊--!!”
李思瑤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極度的恐懼沖破喉嚨,爆發(fā)出撕裂般的尖叫。她再也顧不上其他,猛地收回手,轉(zhuǎn)身向門外沖去!
她幾乎是手腳并用的撲出宿舍,狹窄的走廊仿佛變成永無止境的深淵隧道。她甚至不敢回頭看那東西追上來沒有,她只想遠(yuǎn)離那個房間,遠(yuǎn)離椅子上的那個東西!
“砰!”
倉皇逃竄中,她結(jié)結(jié)實實的撞在了一個人身上。巨大的沖力讓兩人都跌倒在地。幾份熱騰騰的餐盒滾落在地,飯菜潑灑開來,香氣頓時彌漫在走廊里。
“誒呦,李思瑤!你趕著投胎啊?!”被撞倒的徐璐揉著被撞疼的肩膀,氣不打一處來,“我新買的飯!你看你干的好事!”
李思瑤被摔得眼冒金星,但當(dāng)她看清撞到的是提著飯盒回來的徐璐時,巨大的恐懼找到了宣泄口。她一把抓住徐璐的手臂,指尖冰涼,指甲深深陷入,掐的徐璐生疼。聲音顫抖帶著哭腔:“璐…璐璐!鬼!有鬼!晴晴她…她不是人!她頭!頭反過來了!”
“啥玩意?”徐璐皺眉,看著地上潑灑的飯菜,又看看李思瑤驚惶失措的樣子,心里的火氣還沒下去,只覺得李思瑤發(fā)瘋了,“大白天說什么胡話呢?”
她懷疑的看向大敞的304宿舍門。走廊的光線照進(jìn)去,只能看到里面隱約的座椅輪廓。
“真…真的!璐璐你相信我!我沒騙你!我親眼看見的!”李思瑤指著宿舍門,身體抖如篩糠。
“行行行,你先松開我!”徐璐被她掐生疼,一把拍開她的手,撐著自己站起來,又伸手去拉癱軟在地的李思瑤,“我看你是上課上迷糊了,許之晴在宿舍能給你嚇成這樣?膽子比我還小!”她撇撇嘴,根本不相信李思瑤的話,“起來!別在這丟人,屋里說去,正好看看許之晴把你怎么了。”
“別進(jìn)去!別進(jìn)去!璐璐,求你了!里面那個……不是晴晴了!”李思瑤拼命往后縮,恐懼到了極點。
徐璐被她的慫樣氣笑了,那點懷疑也徹底變成鄙夷。她覺得李思瑤要么是耍她玩,要么就是上課上瘋了。“神經(jīng)病啊你!趕緊起來!”她不耐煩地說道。
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把癱軟的李思瑤從地上拉了起來,強(qiáng)行拖著她往304門口走去,“我倒要看看,許之晴還能長三頭六臂不成?”
李思瑤渾身發(fā)軟,如同牽線木偶,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徐璐拖到門邊。她閉上眼,緊緊抓住徐璐的手臂,牙齒咯咯作響。
徐璐大大咧咧地踏進(jìn)宿舍,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許之晴,同時也沒錯過宿舍里的一片狼藉。
“哎,晴晴,你干嘛呢?屋里這么亂?”徐璐眉頭擰成了疙瘩,語氣帶著抱怨,“李思瑤瘋瘋癲癲跑出去把你當(dāng)鬼了,你…”她目光落到許之晴身上,后半句話突然卡住了。
許之晴依然背對著門坐在書桌前,肩背卻已不復(fù)之前的筆直僵硬,顯得有些慵懶的微駝。她的頭發(fā)雖然還是濕的,但不再是那種緊貼頭皮浸透的漆黑模樣,而是柔順地散落在背上,只是發(fā)梢?guī)е黠@的水汽,緩慢地滴水,滴答,滴答,敲在地板的一小灘水漬上。
她正低著頭,對著一面手持的小圓鏡梳頭,動作自然、流暢。
“嗯?我怎么了?”聽到徐璐的聲音,許之晴放下鏡子,一邊用一塊干凈毛巾擦拭著長發(fā)上的水珠,一邊轉(zhuǎn)過頭,臉上帶著一絲困惑和被打擾的不悅。
她的臉干干凈凈,沒有濕發(fā)遮面,更沒有頭顱反轉(zhuǎn),那雙眼睛黑白分明,雖因為疲憊顯得有些無神,但分明是正常人的眼神,里面只有被打斷梳頭的不耐煩,“李思瑤瘋了?她剛才拍我一下然后就鬼叫,嚇我一跳,又撞到什么東西乒鈴乓啷的跑出去?發(fā)什么神經(jīng)?”
她的聲音清晰,略帶沙啞。
徐璐看看她,又看看旁邊抖若篩糠、連頭都不敢抬的李思瑤,再看看一地狼藉和敞開的門,一股怒火直沖腦門:“哈!我買飯回來,就被這瘋婆子撞翻!還神叨叨說你是鬼,照鏡子把頭照歪了?李思瑤!你今天不是真瘋了,就是故意耍我和許之晴玩呢?!”
徐璐的嗓門很大,中氣十足,徹底沖散了房間里之前的死寂。連帶著那股甜膩和腐臭味都消失不見了。
一切……似乎恢復(fù)了正常。
李思瑤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向許之晴,正常地轉(zhuǎn)向她們,帶著被冒犯的怒意,完全找不出一絲方才的詭異痕跡。鏡子里映照的,也只是她正常轉(zhuǎn)動過來的側(cè)臉。
“我…我……”李思瑤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和現(xiàn)實的劇烈反差讓她思維完全混亂。剛才的那一幕,難道是……自己的幻覺?
“對不起……璐璐,對不起晴晴……”她語無倫次,渾身發(fā)軟地道歉,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她不敢再看許之晴的眼睛,目光掃過書桌,看到那面手持圓鏡旁邊,靜靜放著一把梳子。
奇怪……李思瑤記得很清楚,剛才進(jìn)門時,桌上,明明只有一面大鏡子……
許之晴拿起桌上那個大鏡子,皺眉看著鏡面邊緣,用毛巾擦著水汽:“神經(jīng)病,我睡得好好的被你嚇醒,坐這兒擦頭發(fā)呢,煩死了!屋里都踩臟了!你倆趕緊收拾!”她把鏡子放回原位,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嬌縱。
徐璐叉腰指著地上的食物殘渣:“收拾?行!李思瑤,拖地的活兒歸你!賠我的飯!現(xiàn)在!立刻!馬上!”
李思瑤失魂落魄地應(yīng)著,機(jī)械地轉(zhuǎn)身去找拖把,視線慌亂地掃過門框上方,那張暗黃色的、貼著暗紅符咒的紙條,依然靜靜地粘在那里。
而她的背后,徐璐仍在手舞足蹈的對著許之晴抱怨剛才李思瑤的離奇行為。
許之晴低頭,繼續(xù)用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長發(fā),發(fā)梢的水滴,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那攤小小的水漬旁邊一點不起眼的地方,似乎又匯集了薄薄一層新的水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