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神域。
逐星打發了因法經課業未過而在殿外罰站的幾名弟子,有些疲累地坐在案前,桌案上的長明燈輕輕晃著他的眉眼。
院中的落花擾人,他略抬手,厚重的烏門輕輕合上。
忽然,寂靜的殿內無端起了一陣風,風中夾雜著濃重的海腥味。
逐星皺起眉頭,緩緩站起身來。
難道,是他來了?
咸濕的風吹過,烏門打開又重重合上,緊接著,昏暗的角落里出現了一個人影。
果然是他,鮫人王。
逐星看到是他后,略略驚訝又松了口氣。
鮫人王從暗處顯出身來,緩緩上前,對著他微微頷首。
“主神。”
逐星雙拳一松,抬手請他坐下。
自古神創世之后,他們上古鮫人一族便深居蘭海不出,不在神界仙界奉職,也鮮少與其他幾界來往。
鮫人王破例出海,避開神界之門的守衛循上這神域,必然是有極其要緊的事。
逐星替他添上一杯熱茶,自神魔大戰之后,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了。
他借著長明燈的燈光細細打量著鮫人王,眼前的他毫無當年意氣風發的光彩,整個人都顯得憔悴不堪,心事重重。
“許久不見你,你看著憔悴了不少。”
鮫人王抿著唇略笑笑,嘆了口氣后說道:
“不瞞主神,臣下今日前來,是為求主神一事。”
鮫人王的眉頭擰的比逐星的還緊,語氣中是重重的寒意。
“何事?你盡管說來,不必如此拘束。”
逐星抿著笑意,六界生靈無不受他庇佑,上古鮫人一族更是古神的心頭所愛,更是與他曾并肩作戰經歷生死的伙伴。
當初鮫人族自請幽居,也是他親口應承的。
鮫人族在魔神之戰中為六界沖鋒陷陣立下了不世之功,也因此元氣大傷死傷慘重,故而退居蘭海休養生息。
鮫人王聞言先紅了眼眶,聲音也有些顫抖。
“主神,三日前我方得一子,只是……”
逐星聽此心頭一愣,他如此哀痛的模樣,難不成是那孩子有了什么?
鮫人王與王后萬年無所出,竟突然有了孩子,這本是喜事一件,就算是全神界為之沸騰都不為過。
可為何鮫人王一副心事難解的模樣?
鮫人王的唇幾次張了又合,握著茶杯的手緊了又緊。
“只是,此子、此子生來便無元神。”
鮫人王語罷,逐星驚訝地張開了嘴巴。
六界之中,無論有形或無形,都以元神為基礎。若無元神,豈非流云一般無形無體抓握不住。
“這……為何?”
鮫人王接著說道:“此子雖有形,但無元神,更奇怪的是陷在沉睡之中無法醒來。兩日前奉天神尊已去看過,說他的元神被古神殘存的一絲神力影響陰差陽錯投入了凡間。若要他蘇醒,唯有找到他在凡間的元神,將他喚醒。”
“奉天?”
逐星的話音剛落,殿外就響起了奉天的聲音。
“老夫來也!老夫來也!”
奉天急匆匆地開門入殿,手中的銀色拂塵別在腰間,手中照常握著紅色的酒葫蘆。
他形容瘋癲,腳步輕浮,開門的瞬間比他先來的是他身上濃烈的酒氣。
奉天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肆無忌憚地打了個酒嗝。
他朝著鮫人王揮了揮手道:“接著說接著說!”
鮫人王復又看向逐星。
“主神,今日我來便是為吾兒求您,求您救救他!”
鮫人王顫抖著聲音說罷,逐星看了看鮫人王,又看了看奉天。
奉天是神界之中唯一能窺探過去與未來的神祇,看這模樣他已預知了鮫人王子的未來。
“嗨呀,啰嗦!還是老夫來說!老夫來說!”
奉天“咚”一聲,將酒葫蘆放在了桌上,撫了撫胡須,正色道:“老夫算過了,此子乃是融月的命定之人,他與融月相生相成,乃是天地所鑄的萬世神侶!”
逐星睜大了眼睛看著奉天,融月是天地初開時清氣所化的神子,這初生的鮫人王子卻與融月相生相成?還是天地所鑄?
難不成他是……
想到這里,逐星心頭一緊,拍案而起。
“不可!”
鮫人王心中一顫,急忙解釋道:
“主神莫急!這孩子并非主神所猜測的來路,我與奉天神尊都幾次試過他的靈力,他的靈力純凈神力溫和,絕不是那等禍害蒼生之人啊!”
奉天在一旁晃著腦袋打著附和,若這孩子的真實身份真如他們所想,那他現在也不會這么愜意地坐在這里了。
逐星似乎也是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慢慢松了肩頭。
“所以,你說的能救他的人,是融月?”
鮫人王點了點頭,他和奉天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鮫人王子的元神是被古神殘存的神力投入凡間的,而他又與神子融月相生相成,天地所鑄,所以,這世間唯一能救他的人,只有融月。
融月不僅是肩負救世重任的神子,更是逐星悉心教養的徒兒,她雖頑劣不堪,秉性如同混世魔王一般,可他也從未想過讓她入世歷劫。
因為入世歷劫所要經受的苦難和痛楚,他是最清楚的。
情之一字,讓人頃刻間魂飛魄散。
可若融月不去這一遭……
奉天瞇著眼看著表情凝重的逐星,揮了揮手道:“別糾結啦!正好,小融月不是常問你為何獨獨是她要肩負著救世重任,又為何要為素昧謀面的眾生白白獻上性命嗎?眼下不就是個好機會?就借著這次歷劫,讓她好好體味一番,待她功成回歸,許會變了心性,成為一個真正悲天憫人的神呢。”
逐星聽罷眉頭一沉,這些道理就算他已在她的耳邊念說了上萬年,也從未進她的心里半點。她的叛逆和乖張都是基于神子這個身份,這樣生來就帶的身份就如同一把隱形的枷鎖將她牢牢禁錮在救世主這個高位上,以至于她的一言一行,都要成為榜樣和范例才行。
神界不允許她做自己,逐星亦不允許,可是她扛著這枷鎖,在夾縫中做著自己,用荒唐的行徑和狂傲的姿態對抗著他們萬年如一日的訓導。
鮫人族降下她的宿命,如今,他還能讓她活的糊涂,死地不明不白么?
逐星慢慢坐下來,望著桌上怎么也燃不盡的長明燈苦澀一笑。
“既如此,便放她去吧。”
鮫人王聽此喜出望外,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鐲子來。
“主神,此為我鮫人族至寶,焚地,可保生靈神魂不滅。主神既愿意舍神子入世一遭,便將此物贈與神子,無論事成與否,都愿她能平安歸來。”
逐星收下那鐲子,奉天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此劫為她命中所帶,此人與她億萬年糾纏不休,這不是他們所能干擾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