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鬧鐘像根生銹的針,準時刺破出租屋里黏稠的昏暗,但當它響起的第一秒,陳英便迅速伸手關掉。
身邊,老公陸恒翻了個身,鼾聲停頓了一瞬,隨即又沉沉睡去。他背對著她,像一堵沉默的墻。
陳英輕輕起身,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磚上,寒意順著她的腳心瞬間竄到頭頂,讓她徹底清醒。滿屋的空氣里混合著隔夜飯菜與廉價煙草的氣味,揮之不去。
她輕手輕腳的擰開隔壁小房間的門,屋里傳來兒子小辰細碎模糊的囈語。六歲的男孩蜷縮在被子里,小臉睡得紅撲撲的。
望著熟睡的兒子,陳英忍不住俯身親吻他光潔的額頭。時間尚早,她并沒有叫醒兒子,而是來到廚房準備一家人的早餐。
廚房狹小又油膩,油煙機嗡嗡地低吼著,卻抽不進令人窒息的煙火氣。陳英用力推開蒙著厚厚油污的玻璃窗,外面灰蒙蒙的天光透進來,灑在灶臺上。
她慣性的攪動著鍋里翻滾的米粒,陷入一陣沉思:曾幾何時,她也有過夢想,關于閃亮的警徽、懸疑的案情、抽絲剝繭的真相……而如今,那些夢的碎片,只偶爾在深夜追劇的微光里,短暫地刺痛一下她的神經(jīng),隨即就被第二天的鬧鐘碾得粉碎。
“媽媽,我的牙膏沒了!”小辰揉著眼睛站在廚房門口,頭發(fā)亂得像鳥窩。
她回過神來,放下手中的勺子,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在茶幾側面的抽屜里,你可以自己拿一下嗎?”
“好的,謝謝媽媽,我自己去拿。”兒子轉身離開,自個兒走到客廳的茶幾處,從抽屜里拿出一支新的牙膏。
陳英將煮好的白粥盛進碗里,剛端上桌,陸恒便打著哈欠坐到了桌邊。他端起粥邊吹邊喝,眼睛盯著手機上的本地新聞,頭也沒抬:“今天降溫,給孩子多穿點。還有,晚上我要加班,不用等我吃飯。”
她“嗯”了一聲,把剝好的雞蛋放進小辰碗里,餐桌上只剩下了碗筷的碰撞聲。
“媽媽,我和爸爸出門了,再見!”
“好的,你們路上慢點。”
父子倆離開后,陳英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再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算著時間趕往超市搶打折的生活用品。
出門前,她拿起桌上那瓶已見底的廉價護手霜,擠出一小坨,用力揉搓著被冷水浸泡得發(fā)紅的手,冰涼的膏體帶著劣質的香精味。
……
同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城市的另一端,一座高聳入云的玻璃幕墻大廈矗立在江畔。
頂層的豪華公寓,林晚陷在意大利定制的真皮沙發(fā)里,纖長白皙的手指捏著一只細長的香檳杯。杯中淺金色的液體里,氣泡正細密而矜持地上升,隨后破裂。
她面前的茶幾上,散落著幾份裝幀精美的文件,還有一份某頂級奢侈品牌新季度珠寶的預覽圖冊。手機屏幕亮著,幾個“閨蜜”在微信群里刷著屏,討論著晚上是去新開的米其林三星餐廳打卡,還是包下某位頂流DJ的私人派對。
王思琪@了她好幾次:“晚晚寶貝,晚上必須來啊!新到了幾瓶絕版的唐?培里儂,就等你開瓶呢!/飛吻/飛吻”
林晚修長的手指在冰涼的手機屏幕上懸停了片刻,沒有回復。她晃了晃杯子,看著金色的液體在杯壁上掛出優(yōu)雅的弧線,又緩緩滑落,心里悄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空洞感,像這頂層公寓里過大的空間一樣,無聲地包裹著她。
她赤腳踩在厚實柔軟的羊毛地毯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腳下是川流不息的車河,渺小如蟻。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身影:年輕、精致、無可挑剔,可那雙映著城市燈光的漂亮眼睛里,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寂寥。
林晚抬手,指尖輕輕觸碰冰冷的玻璃。窗外,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仿佛正醞釀著一場未卜的雨。
……
下午五點零五分。
天空飄著細雨,陳英騎著一輛老舊的電動車匯入下班高峰期的車流,冷風像小刀子一樣刮在她的臉上。電動車前面的踏板上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超市購物袋,里面塞滿了她今天的“戰(zhàn)果”。
為了避開市中心的擁堵,陳英繞行至城北相對清靜的濱河路,趕往小辰的幼兒園。她腦子里盤算著:小辰快要上小學了,得提前教他認識數(shù)字和拼音。陸恒說要加班,那冰箱里剩的菜今晚應該夠了,還有那件起球的毛衣,袖口得補補了……
前方十字路口,綠燈還有最后的十秒。陳英抬頭望去,趕緊加了加速,打算平穩(wěn)地騎過去。
可就在她進入路口的剎那,視野的左側,一道刺目的銀灰色光芒,像一道撕裂陰云的閃電,正以一種蠻橫的速度,瘋狂闖入。
太快了!快到她的大腦都來不及處理“危險”這個信號,快到她的瞳孔只來得及捕捉到那輛超跑模糊的輪廓。
“嘀——嘀——”
尖銳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喇叭聲,混合著輪胎在冰冷瀝青路面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尖叫。
時間在那一瞬被無限拉長,再扭曲。
陳英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捏著手剎的手指關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白,能“感覺”到冰冷的金屬車把在掌心絕望地滑動,能“聞”到橡膠劇烈摩擦地面后升騰起帶著死亡氣息的焦糊味。
她的身體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拋起,如狂風中飄落的一片枯葉。視野也跟著天旋地轉,灰蒙蒙的天空、冰冷的鋼筋水泥森林、那輛猙獰的銀色車頭……所有的一切都在瘋狂地旋轉、碎裂、重組。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來自她身體的內(nèi)部,似乎有什么東西被徹底撞得粉碎。
劇痛?不,那一刻甚至感覺不到痛,只有一種絕對而徹底的黑暗,瞬間吞噬了陳英所有的感官和意識,像是墜入了深不見底的大海。
緊接著,是另一聲更加沉悶和絕望的撞擊聲,仿佛來自深淵的回響。
……
清靜的濱河路瞬間熱鬧起來,路過的行人和司機都在一旁圍觀和討論,有人拿出手機撥打了110和120。
交警迅速到達,封鎖了事故現(xiàn)場,對濱河路進行了交通管制。醫(yī)院的救護車緊跟其后,救護人員立即對現(xiàn)場受傷的人員展開搶救。
陳英的電動車被撞得面目全非,她的身體躺在冰冷的瀝青路面上,情況很嚴重。醫(yī)生還沒來得及采取急救措施,她便早已沒了呼吸。再三確認后,醫(yī)生宣布當場死亡。
而林晚的身體被一個身強體壯的男人護在懷里,這個男人名叫周凱,是她父親林國棟安排的保鏢。他面容憔悴地望向遠處,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救護人員立馬上前,對林晚進行了初步檢查,急切地喊道:“醫(yī)生!醫(yī)生!快來!這個似乎還有微弱的呼吸……”
周凱一臉驚愕,埋頭看向懷中的林晚,感覺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
醫(yī)生馬上實施搶救,林晚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明顯。周凱反而有些錯愕,愣在了原地,直到救護人員將林晚抬上擔架,他才反應過來,跟著救護車一起前往醫(yī)院。
……
陳英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將她的意識,緩慢而痛苦地向上拖拽,她每一次試圖凝聚思緒,都帶來顱骨內(nèi)部炸裂般的劇痛。
她嘗試著睜開眼,但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鐵門,耗盡全身力氣后,勉強能掀開一道極其細微的縫隙。視野模糊,只有大片大片刺眼的白光,晃得她頭暈目眩。
過了好幾秒,那白光才稍稍退去,勉強勾勒出一些輪廓:雪白刺眼的天花板,閃爍著指示燈的儀器,一根從上方垂下來的透明軟管,連著……手臂。
【手臂?】
陳英被這個發(fā)現(xiàn)狠狠刺了一下,趕緊嘗試著活動一下自己的手臂。然而,身體卻像被無數(shù)噸重的巨石死死壓住,完全不聽使喚,只剩下強烈的虛弱感。
她只好艱難地轉動著眼珠,將視線向下挪移。
首先看到的,是一床質地異常柔軟光滑的白色被子,蓋在她身上,簇新得沒有一絲褶皺。與她家那床已被洗得發(fā)硬的小碎花棉被完全不一樣。
視線再慢慢往下,被子外面一只纖細的手臂擱在同樣柔軟光滑的白色床單上。
可那只手臂……陳英看起來如此陌生。
手臂的皮膚白皙又細膩,如同上好的瓷器。手指甲修剪得圓潤完美,還涂著一層閃著珠光的淺粉色蔻丹。
【這……不是我的手!】
【絕對,不是!】
陳英的眼睛里充滿驚恐,因為她的手常年做家務而皮膚粗糙,指關節(jié)粗大,指甲也剪得很短,更從未涂過任何顏色。
那……這是誰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