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在每年的七月十七日都會心情特別不好。
那是她母親江燦的忌日。
她名下的四月歌舞廳已經連續五年在這一日暫停營業。
今晚她喝得有點多,一手勾著自己八厘米的細高跟亂甩,一手握著空了大半瓶的酒瓶子四面八方敬酒,嘴里哼著自創的不著調的曲子,任由保鏢薄威扶著她從大門踉踉蹌蹌下階梯。
身后魚貫而出十幾個打扮清純甜美或性感尤物的舞女,臉上盡是尷尬和難堪,紛紛對著她點頭哈腰后才倉皇而逃。
尹樂駒最后一個出來把門帶上,確認大門鎖好后轉身叉腰問薄威:“威老哥,苗子不長咱不能怨空氣不好呀!津南城的所有美女都擱我這兒轉一圈畫圓了,我還能上哪兒招人去啊?”
十幾個美女輪番上陣都沒把人勾起來,年年如是,那男人的功能不是沒有就是沒用。
薄威回頭看他一眼,斥他多嘴。
江宴突然停下腳步,跺著腳轉過來看尹樂駒,她的眼睛像蒙塵的珍珠,酒精作用下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層薄薄的水霧彌漫開來,那微微下垂的眼角和嘴角,如同被沉重的悲傷往下拉扯著,整個面龐都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弧度。
小巧的鼻尖開始泛紅,輕輕地一吸一吸,呼吸也變得有些艱難和短促。
她想竭力忍住眼淚,但淚珠偏不聽話,搖搖晃晃地懸在睫毛尖上,欲墜未墜,是無聲的控訴和無助的凝聚。
“我還不如她們啊?”
尹樂駒趕忙擺手,直接從臺階上跳下來,“她們什么身份,您什么身份!老板,您是津南,不止津南,整個白港您都是最好的。”
江宴眼神直直的,“我這么好,他為什么寧愿要個死人呢?”
尹樂駒懊悔地直抽自己嘴巴子,眼神求助薄威。
薄威默默抬起手掌,按以往慣例約定,江宴在外面喝酒耍酒瘋丟面子,他就一手刀劈暈了送回家。
剛要用力,馬路對面有人朝著他們喊:“沈小姐!”
聲音之重,在這寂靜深夜里好像一個炸地炮。
江宴茫然掃了他們兩個一圈,勾高跟鞋的手手指指向自己,嘟囔著:“小姐?女的,我啊?我也不姓沈哎!”
她的腦子終于反應過來近在咫尺的手掌是對付她的,她瞇了瞇眼清醒不少,命令薄威說:“你去打死他!居然敢說我姓沈。”
薄威扶著她往車邊走,拉開車門動作算不上溫柔的把她塞進去,“是!”
江宴晃得腦子更加暈乎乎的,心中對“沈”這個姓的厭惡就像一個炸彈把她炸得理智全無。
尹樂駒剛跑到車門旁站著把守,撞上江宴猝不及防的推門,車門把他撞得齜牙咧嘴,他扶著腰問:“老板,你要吐啊?”
薄威聞聲回頭看她臉色不善,知道她想自己動手,擺手讓尹樂駒閉嘴別動。
轟隆一聲雷響,悶熱的天氣悶到極致,讓人迫切想要撕開一道口子透透氣。
江宴一言不發彎下身子穿好高跟鞋,從后備箱拿出一根棍子就往街對面走去。
尹樂駒不敢跟,“敵友不明,你就放心她這樣過去?”
薄威掃一眼歌舞廳的招牌,“我做后盾,她還有前矛。”
街對面那個男人蹦蹦跳跳袋鼠似的的也朝江宴這邊跑來。
尹樂駒發出輕笑,“他比我還沒眼力見,老板擺明要弄他,他這都看不出來,笑著來送死。”
薄威輕嘆一聲,“我可以保證,我們四個里面只有你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尹樂駒被嚇得一凜,但看那男人一身病態瘦得跟竹竿似的,他才不信,“他大晚上戴墨鏡,你也跟著瞎啊!”
江宴的腳步邁了三步就慢下來了,最后停在路燈下,握棍攻擊姿態也轉變成唐僧握法杖。
對面這個男人的臉上半張是墨鏡下半張是露齒的大笑,他朝自己跑過來,像被壓了五百年五指山剛獲自由的孫猴子,歡樂的氣息沖擊著她。
男人停在她身前,大概半米的距離,他微微喘氣著摘下墨鏡,他的眼神很像頭頂明月,又亮又透。
江宴不自覺理了理自己的頭發。
男人的眼神下移停在江宴脖子上的風車掛墜上,掛墜上鑲著鉆石一閃一閃,他略感不適側頭快速眨了眨眼睛,“沈江宴?”
聲音像烏云,有些沙。
江宴微微抬頭細細打量著他,臉小小的慘白,散落的劉海遮掩下他的右眼眼角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不得不說這個男人還是帥的,聰明的帥,所以她有耐心說:“我不姓沈,我姓江,長江的江,我是江宴。”
“姜逢,生姜的姜。”
姜逢把墨鏡重新戴回去,遮去眼里冷去的笑意,嘴角也隨之下壓。
他憑著模糊的記憶,被現實的悲痛沖擊,抱著客死異鄉的決然從國內追到津南。這里和小時候的記憶差不多,依舊是三不管地帶,魚蛇混雜。
在津南打聽了一天都沒有沈江宴這個人,只打聽到了江宴是這里生意做得很大的女強人,黑白兩道通吃,其他姓江的厲害的人一個也沒打聽到。
江宴手指戳他肩膀,傲嬌問:“我不姓沈,你不高興了?”
姜逢不知道該怎么說,“江”姓又不是什么稀少特別專用的姓氏,他就算恨意滔天也不必如此敏感,手指推了推眼鏡腿,眼前的女人明艷大氣,有種世界任我行的霸氣張揚,他心中生出一股慰藉,她過得好真好。
如此想著他的嘴角也隨之上揚,他終究還是開心的,“剛才是我情緒化了。”
他又頓了頓,第一次張口卻無聲,緊張地抿了抿嘴,又聽自己輕嗤出了聲,原來自己終究是自卑,連面對面喊她的名字都需得準備一番。
“江宴,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我們見過?你長得這么出眾我不應該一點印象都沒有。”
江宴在腦子里瘋狂搜尋,他真的有點像那個誰,誰來著,又想不起來了,木棍敲敲混沌的腦袋,喝太多酒了,真的有幾分像,像誰呢?
姜逢笑著抬手去擋,大半個人長的木棍轉到他手里,把它當盲棍用逗江宴。
江宴嘻嘻的笑,“算命黑瞎子!”
姜逢嘴角一顫,今晚什么都不重要,他收拾心情說:“那次你也是戴著風車吊墜,還有耳環,連發夾都是風車。那天你說你要當吹動風車的風,你要讓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轉動起來,我就記住了你。”
江宴才聽不進他的長篇大論,她只覺得這個男人合她眼緣,又是他主動招的她,可以收進來玩玩。
后退兩步再退兩步不知退了幾個兩步,江宴毫不猶豫地撒開腿就向他狂奔而來。
姜逢張開雙臂配合她。
距離不過兩三步時,她腳尖猛地一點地,整個人帶著奔跑的沖勁輕盈地縱身一躍!
她精準地“掛”在了姜逢的身上,雙腿靈巧地環住他的腰,手臂則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付過去。
身體撞擊時發出一聲悶響,蓋過木棍掉地的碰撞聲,姜逢紳士的接住了她,接著是她咯咯的笑聲貼著他的耳畔響起,發絲蹭著他的臉頰,帶著奔跑后的溫熱氣息。
姜逢帶著不可置信的歡愉小心翼翼追問:“你見到我也開心,是嗎?”
江宴腦子轉不動了,聽見了但理解不了,酒后吐真言:“你好看,陪我玩幾天,我給你錢,很多錢,只要聽話……”說完腦袋一歪睡過去了。
姜逢竟覺得心里委屈,他的真心換來的是江宴的玩弄。
他抱住江宴下滑的身子,爛醉的身體是沉重的,姜逢自問撐不起生命的重擔,“也好,談感情又傷時間又傷身。”
恰好這兩樣,他都不多!
他胃不好,吃上軟飯怎么不算一種補償!
后面看戲的兩個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尹樂駒:老板的便宜就這樣被占了?
薄威:這人像沈意棠!殺還是不殺,顯然是一個不能問江宴的問題。
但可以問裴覺,他說話江宴怎么都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