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江南,暑氣未消。
蘇昭倚在別院的梧桐樹下,手中執著一卷《山海經》,卻半個字也沒看進去。蟬鳴聒噪,擾得人心煩意亂。自母親去世后,她便被父親送到這鄉下莊子里“養病”,一晃已是三年。
“小姐,京中來信了。“丫鬟木槿捧著漆盤匆匆走來,盤中放著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
蘇昭指尖一頓,緩緩接過。火漆上是蘇家的家徽——一只展翅的鶴。她用小銀刀挑開封口,展開信紙,繼母王氏那刻意端莊的字跡躍入眼簾:
“昭兒如晤:自汝離京,為母日夜憂思。汝離家已有三載為母甚是思念,今日與爾父商議接汝還家,爾父已然首肯。為母心切,即刻修書,望兒見信速歸,勿使為母懸望,明遣人往迎,爾其候之。”
信紙在她手中微微顫動,憂思?五年來從未有過書信往來,看來是有事要發生了。
“姑娘?”木槿看她神色不對,輕聲喚到
蘇昭將信折好,笑了笑“收拾行李,明日回京”
晨光初透,木槿已將箱籠收拾停當,正于院中石凳小憩。青衫未坐暖,忽聞叩門聲急。啟扉視之,但見朱漆門外立著五六人,為首的是婦人約莫四十許年歲,頭戴累絲銀簪,身著靛青比甲,眉眼間透著幾分蘇府特有的肅整氣度。
那婦人見開門,當即叉手行禮嗓音帶著大戶人家管事的利落“可是木槿姑娘?老身奉家主之命,特來接大姑娘回府,”
木槿福了福身:“天寒露重,嬤嬤請移步入內。“素手掀起湘妃竹簾,隱約可見內室燭影搖紅,“小姐方才還在念著夫人遣人來接的事呢。“
木槿忙將凍得發紅的手往袖里攏了攏,竹簾子被朔風吹得啪啪作響。見周嬤嬤站在階下直跺腳,忙道:“周嬤嬤來了,快些進來罷!外頭霜氣重得很,仔細著了寒氣。“
周嬤嬤搓著手跨過門檻,嘴里呵出白氣:“可不當真!這臘月天兒,老骨頭都要凍酥了。“說著將漆盒往身旁小丫鬟懷里一塞,從袖中掏出個銅胎畫琺瑯手爐塞給木槿:“夫人特意讓帶給姑娘的。“
周嬤嬤讓丫鬟捧上幾個褪色的錦盒,掀開時飛出些陳年的樟腦味兒:“夫人特意開了庫房,找出去歲宮里賞的——“她手指在料子上頓了頓,那匹所謂“云霞錦“已有些泛黃,“您瞧這纏枝紋,今年京里最時興的花樣呢。”
蘇昭指尖在那件杏紅褙子上懸了片刻,終究收回袖中,唇角噙著恰到好處的淺笑:“請嬤嬤回母親,昭兒孝中不敢著艷服。這些好料子...“眼波往漆盒里一掃,“不如留著給妹妹們裁春裳。“
木槿瞥見周嬤嬤悄悄撇了撇嘴
裝衣物的漆盒被原樣捆回馬車最底層。
蘇昭只帶著自己那口樟木箱,箱角磨得發亮。
晨光漫透轎簾時,蘇昭扶著車轅回望。檐角銅鈴猶自輕晃,在朝露未晞的晨風里叮咚作響,似在挽留。她卻只將懷中手爐換到左手,右手提起裙裾,鴉青色的衣袂掠過沾滿晨露的踏凳,竟未染半分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