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葫蘆表面妖異的紅光只是一閃即逝,如同毒蛇吐信,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空氣中那股混雜著業(yè)火氣息的血腥味徹底消失,被葫蘆吞噬得干干凈凈。
紅藥隨手將那枚收束好的墨玉葫蘆往腰間皮帶里一塞,動作流暢得仿佛做過千百遍。她看也沒看地上那幾具仍在冒著青煙的焦黑尸體,目光緊緊鎖在跪地咳血的凌瑤身上,嘴角那抹囂張帶刺的笑容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咧得更開,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怎么?嚇著了?”紅藥的聲音脆生生的,在這彌漫著血腥和焦臭的谷道里,顯得格外不合時宜又帶著詭異的穿透力,“放心,這點血,姐不白收!就當是……合作的定金!”
她說著,甚至好整以暇地彎下腰,用兩根細長的手指捻起地上染血較少、相對干凈些的一團壓縮靈糧,毫不猶豫地塞進嘴里,“咔嚓咔嚓”地嚼了起來,動作粗獷,眼神卻依舊帶著審視的鋒芒,打量著凌瑤的反應(yīng)。
凌瑤的喘息粗重如風箱。每一次呼吸,撕裂般的熱流都在肺腑中翻騰。強行催動業(yè)火反噬的痛苦尚未平息,眼前這個行徑詭異、實力不明的女子又帶來新的壓迫感。那雙煙熏妝下銳利如刀的眸子,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審視,讓她極其不適。
仙門背叛給她刻下的傷痕太深,讓她本能地對任何接近者都豎起染血的尖刺。她強撐著抬起頭,血瞳中的赤焰并未消退,反而因為劇烈的痛苦和強烈的警惕而跳動得更加狂亂。殘破的身體緊繃著,如同蓄勢待發(fā)的受傷兇獸。
“為什么?”凌瑤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破砂紙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喉嚨深處的血氣,“跟著你?憑什么?”
她的警惕如同一層厚重的冰殼。
紅藥嚼著靈糧的動作頓了一下,夸張的煙熏眼微微一瞇。她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像是觀賞一件稀奇的物件般,圍著半跪在地的凌瑤慢悠悠踱了半圈。目光毫不避諱地掃過她慘白的發(fā)根,脊背處因仙骨剝離而微微塌陷的輪廓,還有她緊攥著、深陷血肉卻始終沒有放開的玄燭骨鈴。
“就憑這個啊!”紅藥忽然停下,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快如閃電般隔空點了點凌瑤的眉心——那里正是業(yè)火紅蓮無形流轉(zhuǎn)的中心!“嘖嘖,多好的胚子!又兇又野!比那些就知道吸兩口劣質(zhì)魔氣、蠢得冒泡的半魔崽子強一萬倍!”
她的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贊嘆,卻又混合著商人評估貨物價值的算計精光。
“你體內(nèi)這股子火燒火燎、見啥啃啥的勁兒,好東西!但也真是……”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刻薄又尖利,如同淬了毒的繡花針,“燙得發(fā)慌是不是?稍微玩過火了點兒,就自己都快燒成灰了吧?”煙熏妝下的眼瞳,清晰地映出凌瑤因反噬而不斷顫抖的身體。
這句話精準地戳中了凌瑤此刻最大的困境!她瞳孔猛地一縮,體內(nèi)躁動的業(yè)火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翻滾得更猛烈了幾分!
“你懂?”凌瑤的聲音越發(fā)冷厲,卻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動搖。這無法掌控、如同雙刃劍般的力量,正是懸在她復(fù)仇之路上最鋒利的刀尖!
“不懂怎么找上你?”紅藥得意地揚了揚小巧的下巴,指尖順勢劃了個圈,指了指這混亂遍布尸骸的狼藉戰(zhàn)場,“瞅瞅這兒?姐剛才要是不出手,讓那小子溜了……等著吧,用不了幾天,這片兒就得鋪天蓋地全是圍剿你這‘新出世魔頭’的告示!仙門賞金獵人的刀子,可比你這業(yè)火啃骨頭快多了!”
她頓了頓,湊近一步,壓低的聲音帶著煽動性的誘惑,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著信子:
“一個人單打獨斗,遲早玩死自己,或者被玩死!跟著姐,姐教你點邪門路子,起碼讓你這把火……燒別人的時候別總順帶燎著自己那一頭白毛兒!”她的目光瞟向凌瑤那刺眼的霜發(fā),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凌瑤沉默了。紅藥每一句話都像尖錐狠狠扎在她最薄弱的地方。力量失控的致命威脅,行蹤暴露帶來的無盡追殺……這些都是她不得不面對的殘酷現(xiàn)實。而眼前這個女人,雖然詭異危險,卻似乎是目前唯一能看到她“業(yè)火紅蓮”本質(zhì)、并似乎有解決之道的人。哪怕……這可能是與虎謀皮!
活下去!變強!復(fù)仇!這三個執(zhí)念在腦海中瘋狂燃燒。
就在這時!嗷嗚——!嗚——!
一聲更凄厲、裹挾著無盡憤怒的獸嚎,陡然從谷道更深的黑暗處傳來!震得山壁碎石簌簌滾落!隨之而來的是沉重雜亂的奔跑聲和大量魔物特有的腥臊氣!
“嘖!麻煩來了!”紅藥臉上的玩味瞬間消失,眼神變得異常冷厲銳利,“剛才那頭魔狼死前叫得那么慘,引來了大個兒的!走!”
她根本不給凌瑤猶豫的時間!身形如輕煙般一晃,速度奇快無比,竟是主動抓住凌瑤還沾染著血污的手腕!冰涼的手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一扯!“發(fā)什么愣!等死嗎?!”
凌瑤猝不及防被她拽得一個趔趄,體內(nèi)本就動蕩的業(yè)火之力頓時又是一陣亂竄,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氣,但腳下還是下意識地被拉著狂奔起來!
沒有解釋,沒有計劃。只有前方那個煙紫色的窈窕身影在崎嶇怪石和濃稠魔瘴中疾速穿行,動作靈巧得如同狡狐。凌瑤只能憑著本能壓制著暴走的業(yè)火,努力跟上她的步伐,身后的魔物咆哮聲越來越近!
一路左彎右繞,借著怪石嶙峋的地形遮蔽蹤跡,她們最終沖進了谷道盡頭一處極其狹窄隱蔽的天然裂縫。
這裂縫入口僅容一人通過,內(nèi)部卻別有洞天,是個不大不小的天然石窟??諝庖琅f渾濁,彌漫著鐵銹般的怪味和濃重的獸骨腐朽氣息。石窟角落堆積著大量龐大枯骨,白森森的,像是某種巨獸的葬場。幾處嶙峋的石筍尖端,滲出墨綠色的腥臭液體,滴滴答答,在死寂的空間里異常清晰。
最詭異的是石窟正中央。那里被人為清理出一塊空地,由巨大的肋骨和脊椎骨交錯搭成一個猙獰簡陋的棚頂。棚頂下,散落著幾個形狀歪歪扭扭、明顯用骨片和不知名獸皮粗制濫造的……“窩”。其中一個窩里,甚至墊著一件破爛仙門制式道袍的碎片!
這里像是一個……臨時的“巢穴”。充斥著混亂、簡陋和一股亡命徒的氣息。
“快!堵上洞口!”紅藥松開凌瑤的手,動作快得留下殘影,反手從腰后掛著的一個粗糙骨筒里掏出幾根材質(zhì)不同、顏色詭異的短釘——烏黑的、青色的、慘白的。她看也不看,運指如飛,“噗噗噗”數(shù)聲,精準無比地將這些釘子深深釘入狹窄裂縫入口的石壁縫隙中!
嗡!
一股無形的毒瘴瞬間彌漫開來,將狹窄入口籠罩。那瘴氣色澤斑斕怪異,散發(fā)出令人暈眩作嘔的甜腥氣,顯然是劇毒!
幾乎在毒障成型的同時,咚咚咚!沉重的撞擊聲伴隨著憤怒的咆哮在裂縫口外猛烈響起!有巨大的魔物在瘋狂撞擊那不足一人寬的入口!但每一次撞擊,毒障便劇烈閃爍一次,將接觸到的魔物肢體腐蝕得黑煙滾滾,發(fā)出刺鼻的焦糊味。幾次嘗試后,外面那龐然大物的怒嚎雖不甘卻無奈地遠去,似乎對這毒瘴頗為忌憚。
石窟內(nèi)暫時安全。
凌瑤強撐著靠在一塊巨大的肋骨上,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她殘破的衣衫,體內(nèi)力量的反噬依舊如同跗骨之蛆在啃噬。她喘息著,警惕地盯著紅藥的背影。
紅藥轉(zhuǎn)過身,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戲謔與誘惑,只剩下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審視。她的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般掃過凌瑤布滿痛苦和警惕的臉龐,最終停留在她那緊攥著玄燭骨鈴、指縫依然滲血的手,以及那一頭刺目的霜白。
“地方破是破了點,”紅藥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尖銳的冷靜,帶著一絲嘲諷,“但在這鬼地方,能有塊地方遮風擋毒瘴,不用睡在泥巴里啃自己的腳指頭,就算走大運了?!?/p>
她走近一步,無視凌瑤繃緊的身體,忽然探手入懷。這一次,她掏出的不再是墨玉葫蘆,而是一張巴掌大小、質(zhì)地非皮非革、色澤污濁暗褐、像是被血液反復(fù)浸泡過的……符紙?上面用干涸發(fā)黑的血液歪歪扭扭地畫著一個極其簡陋粗糙的符號,像是某種奇異的草書,又像是一個扭曲咆哮的人臉。
沒有靈光波動,沒有仙道符箓的浩然氣息。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污穢邪異的波動隱隱散發(fā)出來。
“合作是合作,飯是飯,但規(guī)矩不能少?!奔t藥將這張“血符”托在掌心,逼到凌瑤眼前,“簽了這個。”
“血契咒?”凌瑤瞳孔驟縮!她認得這氣息!在仙門典籍里,被歸為最下九流、陰邪殘忍的魔道術(shù)法!一旦簽下,雙方精血神魂便會被這邪符所束縛,若敢對對方不利或違背契約核心,必將遭受符咒詛咒,生不如死!它更像一種對人性惡意的絕望約束。
“識貨?”紅藥挑了挑眉,笑容帶著一絲殘酷的意味,“那就好辦了。用你的血,”她的目光如同粘稠的毒液,纏上凌瑤緊攥骨鈴、還在滴血的右手,“在這上面按個手印。規(guī)矩就一條——”她一字一頓,聲音冷硬如鐵:
“白骨巢內(nèi),互不背叛!”
窟頂?shù)温涞哪G毒液,落在符紙上,發(fā)出細微的“滋”聲,冒起絲絲縷縷詭異的青煙。符紙中央那個扭曲的人臉符號,似乎在這毒氣熏染下隱隱蠕動了一下。
咔嚓!一聲極其細微的裂響,突然從凌瑤緊握的指縫間傳出!那來自被她死死攥在掌心、深陷皮肉的玄燭骨鈴!一絲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暗金裂紋,正沿著鈴身上某個尖銳的棱角悄然滋生延伸!與此同時,白骨鈴鐺內(nèi)蘊的那朵黑色火焰,極其突兀地劇烈跳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