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姐姐客氣了。”
裴望舒扶起她,“張大人是夫君好友,夫君在朝中多有不便張大人說話,這才讓我代勞。”
裴望舒面對張氏夫婦的感謝,言辭不好意思,又看了看沈策,一再表明這是夫君讓她做的。
張大人夫婦倆雖然知道裴望舒有才,卻不知道有多少,只當她是一點小才。
反而對能夠考中狀元的沈策佩服不已,覺得對方才能在他之上。
是以,兩人對裴望舒的話深信不疑,又再次感謝沈策。
沈策沒想到裴望舒會突然來這么一句話,看了她一眼。
“張兄沒事就好。”沈策只能被迫接受兩人的感謝。
裴望舒轉頭不去看沈策的眼神也能猜到他現在心里已經不愉,卻還要裝出一副高興的模樣。
這句話,倒不是她要把功勞扔給沈策,而是在給沈策挖坑。
送走張大人夫婦,沈策才從書房出來,臉上帶著幾分復雜的神色:“你倒是會做好人。”
裴望舒正在擦拭茶具,聞言抬頭看他,眸光清澈:“夫君說的哪里話?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張大人是你的同科好友,你心里急著救他,偏生朝堂上派系分明,你不好出面,我做妻子的代勞也是應當的。”
她語氣自然,仿佛真是替丈夫分憂一般。
沈策被她說得心頭微動,仔細想想,此事確實如她所說。
他若親自插手,難免被人扣上攀附二皇子的帽子,可由她一個內宅婦人出手,反倒成了“友妻互助”的美談。
“你想得周到。”沈策頷首,眼底的疑慮淡了幾分。
或許,他這位發妻確實比他想的更通透些。
裴望舒垂下眼簾,掩去眸底的冷光。
周到?她不過是替他鋪好一條通往猜忌的路罷了。
不出三日,京中便傳遍了。
沈編修雖身在翰林院,卻重情重義,礙于身份不好出面,便讓夫人暗中搜集證據,救下了蒙冤的張大人。
連帶著沈策平日里謹小慎微的形象,都添了幾分“外冷內熱”的色彩。
可這“美談”傳到東宮里,卻變了味道。
太子聽聞張大人是靠沈策的夫人脫罪,指尖在奏折上輕輕敲擊。
他記得沈策,那個殿試時言辭犀利的年輕編修,家世清白,才華橫溢,本是他屬意拉攏的人選。
可如今看來,對方竟懂得用這種迂回的方式向自己示好,又故意藏在暗處,未免太過心機深沉。
“這個沈策,倒是會藏。”太子冷笑一聲,將沈策的名字從擬提拔的名單上劃去。
而另一邊,二皇子得知張大人獲釋的來龍去脈,卻撫掌大笑:“好一個沈策!既顧全了同僚情誼,又懂避嫌,是個可用之才。”
他本就與太子面和心不和,見沈策“暗中”幫了自己這一派的人,只當對方是想投誠卻礙著情面,當即在朝堂上對沈策青眼有加。
審議漕運章程時,沈策不過提了句“江南水患當優先修堤”,二皇子便立刻附議,還贊他“體恤民情,有棟梁之姿”。
這一來二去,沈策徹底坐不住了。
他要攀附的太子路線,現在又和二皇子交好,硬生生推到了風口浪尖。
太子看他的眼神日漸冷淡,同僚們更是見風使舵,要么疏遠他,要么旁敲側擊問他“究竟屬意哪方”。
短短半月,沈策鬢角竟添了幾根銀絲。
夜里回府,他常對著燈火枯坐,眉宇間滿是郁色。
裴望舒看在眼里,只作不知。
每日依舊按時備好湯藥,溫聲勸他:“夫君莫要煩憂,清者自清,日子久了,殿下們總會明白你的心意。”
沈策望著她溫柔的側臉,心中五味雜陳。
他如今進退兩難,偏生這困境,還是因她那“周全”的舉動而起。
可話到嘴邊,卻只化作一句:“你說的是。”
他終究沒證據,也沒立場去責怪她。
這日午后,裴望舒正在院中曬藥材,管家匆匆進來稟報:“夫人,二皇子府的內侍來了,說殿下在城外的望湖樓備了茶,想請您過去一敘。”
裴望舒手中的動作一頓。
來了。
她早料到二皇子會找她。
此人看似溫和,實則野心勃勃,比太子更懂得“攻心”。
他認定沈策是潛在的助力,如今不便直接拉攏沈策,便想從她這個“賢內助”入手。
“知道了。”裴望舒將曬干的金銀花收進竹籃,“替我更衣,備好馬車。”
換了身月白色的素裙,未施粉黛,只在發髻上簪了支碧玉簪。
裴望舒坐在馬車上,撩開窗簾看窗外的街景。前世她困于后宅,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被皇子單獨召見。
望湖樓臨湖而建,二層雅間里,二皇子正憑欄遠眺。
他身著常服,墨發用玉冠束起,側臉溫潤如玉,若不是那雙眼睛里偶爾閃過的精光,倒真像個不問政事的世家公子。
“裴夫人來了。”二皇子轉身,笑意溫和,“久等。”
“民婦見過殿下。”裴望舒屈膝行禮,姿態不卑不亢。
“免禮。”
二皇子示意她坐下,侍女奉上茶水。
“聽聞張大人的案子,多虧了夫人費心。沈編修有你這樣的賢內助,真是福氣。”
裴望舒垂眸淺啜一口茶:“殿下謬贊,不過是夫妻本分,談不上費心。”
“夫妻本分?”二皇子輕笑,“尋常夫妻,可做不到讓御史臺為一介罪臣重審舊案。
夫人不必過謙,本宮知道,能從那本被篡改的賬冊里找出破綻,絕非尋常婦人能及。”
他語氣坦誠,目光卻緊緊鎖住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裴望舒放下茶盞,坦然迎上他的視線:“殿下有所不知,民婦幼時曾隨外祖父學過幾年賬房先生的本事,對數字敏感些,僥幸罷了。”
她早編好了說辭。
她外祖父曾是江南首富,教過她看賬,這是京中少有人知的舊事,正好用來掩飾。
二皇子挑眉,似乎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他沉吟片刻,話鋒一轉:“沈編修才華橫溢,卻一直屈居翰林院,未免可惜,本宮倒是想給他些機會,只是……”
他故意頓住,觀察著裴望舒的反應。
裴望舒心中了然。
這是在試探沈策的態度,也是在向她遞橄欖枝。
“夫君常說,能在翰林院讀書已是幸事,不敢奢求更多。”
她語氣平淡,仿佛真的只是轉述丈夫的話,“倒是民婦覺得,殿下若有差遣,夫君定會盡心竭力。”
既表了態,又沒把話說死,將姿態放得恰到好處。
二皇子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夫人通透。沈編修有這份心就好。”
接下來的閑聊,大多圍繞著詩詞書畫,二皇子不提朝堂,裴望舒也絕口不打聽政事。
直到夕陽西下,她才起身告辭。
“夫人慢走。”
二皇子站在窗邊,看著馬車駛遠,笑容漸漸淡去,“這個裴氏,倒比沈策更有意思。”
身后的內侍低聲道:“殿下,需要查查她的底細嗎?”
“不必。”
二皇子搖頭,“越是藏得深,用起來才越順手,告訴沈策,三日后隨我去西郊圍獵。”
……
沈策得知二皇子邀他圍獵時,正在燈下寫奏折。
筆桿“啪”地掉在紙上,暈開一團墨漬。
“二皇子……邀我圍獵?”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裴望舒,“你今日見他,說了什么?”
“不過是謝殿下對張大人的照拂,順帶提了句夫君近日在研究秋獵的安防章程。”
裴望舒語氣隨意,“殿下許是覺得投緣,便邀了。”
沈策盯著她,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些什么,可對方神色坦然,仿佛真的只是隨口一提。
他捏緊了拳頭,指節泛白。
一邊是太子的猜忌,一邊是二皇子的示好,他如今就像站在獨木橋上,往前一步是萬丈深淵,后退一步亦是粉身碎骨。
“你……”
沈策想說什么,最終卻只化作一聲長嘆,“罷了,我知道了。”
裴望舒看著他疲憊的背影,端起桌上的涼茶一飲而盡。
這才只是開始。
沈策,你前世欠的債,欠的情,欠的算計,我會一點一點,讓你加倍償還。
而這朝堂上的風刀霜劍,你也該好好嘗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