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滯如鉛,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濕冷的塵埃和若有若無、令人喉頭發緊的硫磺腥氣。手電筒的光束如同垂死的螢火蟲,在布滿蛛網般裂紋的粗糲石柱間無力搖曳,每一次晃動,都照亮大片深褐色、早已干涸的陳年血跡,無聲訴說著此地的血腥過往。殘破祭壇浸在詭譎的陰森里,巖石滲出的寒氣仿佛能滲入骨髓。
“我……我去!傳說照進現實?真有‘轉世’這玩意兒?這么玄幻的嗎大佬們?!”阿奇的嘴張得能塞進個鴨蛋,眼珠子瞪得溜圓,手指在林曉曉和阮俊澤之間來回戳點,活像見了鬼。震驚拔高的聲音里混雜著難以置信的興奮和一絲本能的荒謬感,他像個好奇又膽怯的猴子,伸長脖子試圖從兩人臉上挖出點“前世今生”的蛛絲馬跡。
“不可能!”林曉曉像被烙鐵燙到,猛地從冰冷的石臺上跳下,動作帶起一陣風。荒誕的指控讓她氣極反笑,清脆的聲音在死寂中炸開,帶著尖銳的怒意和抗拒,如同碎玉砸在石板上,“我就是林曉曉!不是什么鹽女轉世!兩千年的輪回?開什么星際玩笑!”她煩躁地在原地打轉,登山靴狠狠碾過碎石,發出刺耳的“咯吱”聲,仿佛要將這荒謬踩碎。胸脯劇烈起伏,試圖驅散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可脖頸后那塊胎記卻像燒紅的烙鐵,灼熱地嘲笑著她的否認。
“如果你不是鹽女,”沈清辭冰冷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錐,瞬間刺破了林曉曉強裝的鎮定。她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將積壓了二十年的怨恨和痛苦都吸入肺腑,再化作最惡毒的利箭。她向前逼近一步,染著蔻丹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林曉曉臉上,每一個字都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泣血的控訴和冰冷的嘲弄:“你媽在二十年前就該死了!如果她不是為了替代你這個‘天命之女’,學長的父親也不會遭反噬而死!”
“清辭!”阮俊澤厲聲喝止,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和痛楚。那刻意塵封的、關于父親的記憶碎片被強行撬動,帶來一陣尖銳的鈍痛。他下頜線繃緊如巖石,指關節因緊握泛白,昏暗光線下,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尊壓抑著即將噴發的火山石像。
沈清辭的情緒已然失控。“我的母親——!”她猛地拔高音量,淚水混著塵土在她姣好的臉上劃出狼狽的痕跡,眼神卻燃燒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絲扭曲的得意,“我的母親,也不會被你那個瘋癲的媽害死!至今尸骨無存!就在這里!就是這里!”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最后一句,手指狠狠戳向林曉曉剛剛站立的冰冷石臺。凄厲的回音在巖壁間碰撞、回蕩,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什么?你說什么?!”林曉曉如遭雷擊,身體猛地一晃,眼淚決堤而出。她猛地轉身,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死死盯著那塊承載了太多血腥詭秘的石臺,眼神銳利得像是要將其刺穿。大腦一片混亂的嗡鳴。她的母親,是受害者啊!怎么可能是……加害者?這邏輯的徹底崩壞讓她感到天旋地轉。
剛才還好奇興奮的阿奇瞬間被凍結,他猛地縮了縮脖子,下意識抱緊背包,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大氣不敢出,眼珠子在劍拔弩張的三人之間驚恐地來回掃視,活像一只誤入猛獸斗場的鵪鶉。
“我要殺了你!”沈清辭的理智徹底被仇恨吞噬。她如同被激怒的母豹,從地上一躍而起,抓起旁邊掉落的匕首,血紅著雙眼,面目猙獰地朝著失魂落魄的林曉曉猛撲過去!
“清辭不要!”阮俊澤反應快如閃電,一個箭步沖上前,高大身軀如同盾牌擋在林曉曉身前。大手精準地抓住沈清辭持刀的手腕,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混亂中,匕首鋒利的刃口無意間劃破了沈清辭緊握刀柄的手掌,鮮血頓時涌出。
“啪嗒!”
一枚殘缺的、造型古樸的青銅虎符,從沈清辭劇烈掙扎時松開的腰間掉落在地。幾滴溫熱的鮮血恰好滴落在冰冷的虎符表面。
嗡——!
奇異的景象發生了!沾血的虎符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光暈,光芒劇烈蕩漾如同水波,瞬間在眾人面前投射出一片清晰卻帶著年代感的光影畫面!
“你們看!光暈里有畫面!”阿奇指著那片光影,失聲驚呼。
阮俊澤趁機猛地發力,一把奪過匕首,反手將其遠遠拋開,同時將情緒崩潰、仍在掙扎的沈清辭用力推開。沈清辭踉蹌著跌坐在地,奇異的是,那虎符爆發出的光暈似乎帶著某種安撫的力量,讓她狂亂的心跳和沸騰的殺意如同被澆了冷水,漸漸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無聲的淚流。
“母親……?”林曉曉失神地走近那片光影,看著畫面中那個穿著樸素白袍、正緊張地操控著一根奇特木棍(錢棍)和一個懸浮的、散發著微弱白光的菱形晶石(心核鹽晶)的女人,下意識地呢喃。那個女人背對著畫面,脖頸后方一個醒目的、形似蜿蜒鹽脈的胎記清晰可見。
“不……”林曉曉猛地搖頭,眼神從迷茫轉為銳利的清醒,“這不是母親!”她斬釘截鐵地喊道,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母親沒有胎記!這個胎記……是假的!”她瞬間明白了母親當年偽造胎記的意圖,心口像被重錘擊中,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光影中,場景繼續:站在女人對面的,是一個穿著儀式感小袍、雙眼被厚重黑布蒙住的男孩。男孩的胸脯劇烈起伏,小手緊緊攥著衣角,顯露出極度的緊張和恐懼。在他旁邊,一個面容嚴肅、與阮俊澤有幾分神似的中年男人,口中正念誦著古老而晦澀的咒語:
“以血為引,以契為橋……承彼之厄,渡汝之身……”
咒語聲急促而充滿力量。男人念誦完畢,迅速從女人手中拿過錢棍,毫不猶豫地用其鋒利的尖端劃破了女人的手掌!鮮血涌出,他立刻操控著懸浮的“心核鹽晶”去沾染那殷紅的血液。
“不……不對……”畫面中的女人(楊雅芝)似乎察覺到了異常,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她奮力掙扎,試圖搶回錢棍,“不是移契!你騙我!這不是喚醒的儀式!”聲音充滿了驚恐和憤怒。
在激烈的爭奪中,錢棍的尖端猛地劃傷了旁邊小男孩(阮俊澤)的額頭!鮮血瞬間從他的額角滲出。
“爸爸!”小男孩痛呼一聲,下意識地就想扯掉蒙眼的黑布。
“俊澤,別動!”男人(阮父)厲聲喝止,同時想強行禁錮住掙扎的女人。然而,就在小男孩的鮮血飛濺而出的剎那,異變陡生!
那枚懸浮的“心核鹽晶”仿佛被瞬間注入了狂暴的能量!它劇烈地震動起來,發出低沉的嗡鳴,核心處那原本純凈的白色光芒驟然被一股濃稠如墨的黑暗侵蝕!黑煙翻滾、扭曲、凝聚,隱約浮現出骷髏、咆哮的獸首和斷裂鎖鏈的猙獰虛影,散發出一股跨越了漫長時光、令人靈魂戰栗的怨毒與詛咒氣息!
“這是……巫咸王的詛咒……”祭壇中,阮俊澤痛苦地閉上眼,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涌到嘴邊的腥甜。父親那凝固的“欣慰”笑容和最終的不甘,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深處。他干澀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徹骨的寒意和一絲絕望的了然:“兩千年前,血契封印整個巫咸國時,他以自身和萬千生靈的怨念為代價,將這道守護性的詛咒融入了維系鹽泉之心的核心鹽晶……它只認可、也只臣服于真正的鹽女之血!假的血脈,對它而言是褻瀆,是……喚醒毀滅的鑰匙!”
幻象中,災難瞬間爆發!
沾染了“假鹽女”之血,又意外觸碰到阮俊澤血的鹽晶,其核心翻涌的黑煙如同被徹底激怒的遠古兇獸,猛地向內坍縮成一個極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點!下一刻,一道凝練如實質、邊緣閃爍著毀滅性能量弧光的漆黑光束,如同來自地獄深淵的審判之矛,以超越視覺的速度,“噗”地一聲,精準無比地穿透了阮父的心臟!
阮父臉上那抹因“移契”似乎即將成功而露出的、帶著強烈期盼的欣慰笑容,甚至還沒來得及完全展開,就永遠地凝固了。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前那個碗口大小、邊緣呈現詭異焦黑色、卻沒有一絲鮮血流出的空洞,口中猛地噴出一大股粘稠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血。“你……你不是鹽女汐……”他用盡生命最后一絲力氣擠出這句話,眼中充滿了被欺騙的狂怒和計劃徹底崩盤的巨大驚愕與不甘,身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一聲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祭臺石板上,死不瞑目。
與此同時,被那狂暴黑色光束爆發出的能量巨浪狠狠震飛、撞在后方一根粗壯石柱上的楊雅芝,卻以一種極其詭異、完全違背人體常理的姿勢扭動著站了起來。她嘴角掛著刺目的血痕,眼神空洞茫然,深處卻燃燒著一種非人的瘋狂,臉上肌肉扭曲,咧開一個令人毛骨悚然到極點的笑容。她的頭顱以一個怪異的角度轉動著,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直勾勾地“釘”在幻象之外、當時必然隱藏在祭壇某處陰影里的蘇雯方向(或者說,此刻幻象外沈清辭的位置),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發出了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充滿了無盡惡意和瘋狂本能的嘶吼:
“蘇雯——!”
這聲嘶吼如同鬼嘯,尖利得幾乎要刺破耳膜!
“啊!”現實中的林曉曉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捂住耳朵發出一聲短促而破碎的尖叫,身體順著冰冷的巖壁無力地滑坐在地。幻象帶來的巨大沖擊,尤其是母親最后那如同惡靈附體般的恐怖形象,像一把鈍刀狠狠剜在她的心上。淚水洶涌而出。自責、悲痛、恐懼瞬間將她淹沒。“不可能……一個字也不信……”她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肩膀劇烈地抽動著,只剩下破碎的嗚咽。
幻象的光暈在沈清辭母親蘇雯那張因極度驚恐而扭曲的臉龐一閃而過后,如同燃盡的燭火,驟然熄滅。那枚承載了血腥真相的殘缺虎符“啪嗒”一聲掉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光芒盡失,恢復了它古舊黯淡的模樣。
虎符光芒熄滅的剎那,祭壇陷入的不是安靜,而是仿佛連時間都凍結的絕對死寂。空氣凝固,沉重得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唯有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崩潰后壓抑不住的細碎嗚咽、以及沈清辭那如同靈魂被抽空、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在空曠冰冷的石壁間空洞地回響,更襯得此地如同幽冥鬼域。
阮俊澤感覺自己的心被生生撕裂。他想沖過去抱住那個蜷縮在角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但他有什么立場?他的父親,為了解除他身上的詛咒,利用、甚至間接逼瘋了她的母親!這份沉重的罪孽感,像枷鎖一樣束縛著他。他想起八歲那年胸口的胎記第一次顯現時父親驚慌的表情,想起十八歲成年那天,無意間解開饕餮鈴中溟塵封的記憶……沒有汐的世界,那種蝕骨的孤獨和絕望,他早已嘗過。這一世,他本就不期望在沒有她的世界里獨活。
阿奇徹底懵了,嘴巴像缺氧的魚一樣開合了好幾下,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看看林曉曉,又看看面如金紙、雙眼赤紅、整個人仿佛被無形的巨大痛苦和憤怒生生撕裂的阮俊澤,最后目光落在癱坐在地、眼神空洞茫然、淚水無聲沖刷著臉上塵土的沈清辭身上。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板“嗖”地直沖天靈蓋,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巨大的冷戰,胳膊上瞬間爬滿了雞皮疙瘩。什么直播效果,什么神奇傳說,此刻都化作了最原始、最冰冷的恐懼和巨大的茫然無措。
沈清辭癱坐在地,眼神空洞,淚水無聲流淌,但嘴角卻殘留著一絲冰冷而絕望的弧度,仿佛在無聲地說:“看,這就是你們造成的。”她的崩潰是靜默的,卻帶著巨大的壓迫感。
“各位……各位!”顧衍之拍了拍手掌,清脆的響聲在死寂中格外突兀,成功集中了大家渙散的注意力。他慢悠悠地起身,姿態優雅地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仿佛剛才的血腥幻象只是一場不甚精彩的戲劇。“逝者已矣,活人還得繼續往前爬不是?”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慵懶,眼神卻銳利地掃過每個人的表情,像在評估一群迷途的羔羊。
“我聽明白了,”他踱著步,修長的手指如同指揮棒般隨意點向依舊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林曉曉,“兩千年前,你是鹽女汐。”手指一轉,精準地指向站得筆直、眼神堅毅的阮俊澤,“你是巫祝溟。”接著,他微微彎腰,帶著一絲玩味的探究看向癱坐在地、眼神空洞的沈清辭,“而你……是想為你媽媽報仇。”
“二十年前,”他站直身體,條理清晰地復述,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客觀,“曉曉的媽媽,偉大的母愛驅使,偽造鹽女身份,找到阮博士的爸爸。”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阮俊澤,帶著一絲洞悉的嘲諷,“阮博士的爸爸呢,為了寶貝兒子能活過三十五歲,就想復刻兩千年前的‘移契’神術,把兒子身上的‘定時炸彈’(他輕點了點自己心口的位置)挪到這位‘冒牌鹽女’身上。結果嘛……”他聳聳肩,動作優雅卻透著涼薄,“假李鬼遇上真李逵——鹽晶里那位巫咸王的‘防盜系統’(詛咒)被錯誤指令激活了,砰!反噬,悲劇。”他斜睨了一眼阮俊澤,慢悠悠地補充,“順便,還把‘鹽泉之心’的封印捅了個窟窿,導致水量年年銳減,對吧?邏輯閉環。”
“不過,”顧衍之話鋒一轉,忽然踱步到沈清辭面前,優雅地彎下腰。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指拈起地上那枚沾著沈清辭血跡、已然黯淡的虎符碎片,舉到眼前,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端詳,指尖摩挲著上面殘留的血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如同鑒賞一件有趣的古董。“我有個小小疑問,你的母親,當年為何會出現在這個‘兇案現場’?這個……嗯,‘半拉柯基’造型的虎符又是什么來頭?為啥沾點血就能放‘老電影’?”他晃了晃虎符,“可比什么VR刺激多了。”
“就是啊!”阿奇這才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他剛才全神貫注地沉迷到“故事”里去了,還得是大佬,邏輯時刻在線!他不由得對顧衍之投去混合著恐懼和一絲絲欽佩的目光。
沈清辭看到這一步,胡亂擦了擦眼淚,聲音沙啞但條理清晰了許多,帶著一種被真相反復鞭笞后的疲憊:“我家是‘巫醫’一族,虎符本是我族世代相傳的法器,一分為二,手持主符與項鏈副符相輔。族中記載,完整的虎符在當年巫咸國沉泉的大儀式中被巫咸王詛咒震碎,一半墜入暗河不知所蹤,另一半……也失落了。”她目光空洞地望著虛空,“二十年前,戴著虎符項鏈的我母親,感應到失落的主符在靈巫洞深處強烈共鳴,便不顧勸阻,只身進來尋找……就是在那一天,她再也沒有出來……”說到這里,她的情緒又有些激動,手指死死摳著地上的碎石。
“那這半塊虎符,”顧衍之捏著下巴,若有所思,“是怎么‘流落’到你手上的?”他晃了晃手中的半塊虎符。
“是張婆婆!”沈清辭猛地抬起頭,眼中怨毒重現,“當年她帶人進來把阮伯父帶出去,從林曉曉媽媽緊攥的手里發現的!他們早就知道虎符是我們巫醫族的圣物!”她幾乎是尖叫出來,“肯定是她!是楊雅芝!她殺了我媽媽,奪走了虎符!否則怎么會落在她手里?!”她再次惡狠狠地瞪向林曉曉的方向。
“后來……”沈清辭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宿命般的無力感,“是我研究虎符時無意間被邊緣劃破了手指……血……我的血讓它再次蘇醒……我才看到了……看到了那個地獄般的場景!這就是鐵證!”她依舊在控訴,但氣勢已不如之前。
林曉曉依舊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混亂中,喃喃著“不信”,肩膀劇烈抽動。
阮俊澤默默地看著失魂落魄的沈清辭。這個從小跟在身后的小女孩兒,竟然獨自背負著母親失蹤的真相和如此沉重的仇恨這么多年。他心中涌起一陣復雜難言的滋味。當年沉浸在喪父之痛中,對外界麻木,只隱約聽聞沈清辭的母親是為了尋找部族圣物而失蹤,只覺是同病相憐的另一個悲劇,默許了她的親近,卻從未深究。
傳說巫咸國曾有眾多巫師:巫即、巫彭、巫姑、巫禮……名號繁多。但兩千多年的時光洪流沖刷下來,所謂的巫師后裔早已真假難辨。寧廠鎮人來人往,除了那日夜奔涌、日漸枯竭的鹽泉,幾乎再無人提及那些古老的稱號和消逝的國度。
“曉曉,”阮俊澤無力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聲呼喚似乎耗盡了他殘存的力氣,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深吸一口氣,邁開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蜷縮在墻角的林曉曉。每一步都像踩在荊棘上。他在她面前緩緩蹲下,視線與她齊平。
“看著我。”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量。
林曉曉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抗拒、痛苦和茫然。
阮俊澤直視著她通紅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父輩的罪孽,他們的選擇,他們的結局……我們改變不了。”他的語氣平靜,卻蘊含著巨大的悲痛和一種超越悲痛的力量。“就像兩千年前,我無法阻止汐為我犧牲;二十年前,我也只是個被蒙住眼睛、無力阻止悲劇發生的孩子。”他伸出手,指尖帶著微微的顫抖,輕輕拂開黏在她臉頰上被淚水浸濕的發絲,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
“我知道你無法接受,”他繼續說,目光深邃如淵,緊緊鎖住她的視線,“宿命?轉世?我也曾用盡一切力氣去否認、去抗拒!我讓你走,就是不想你卷入這該死的輪回!”他的聲音微微提高,帶著一絲壓抑的激動,“但命運還是把你帶到了這里,帶到了我面前。”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這片承載了太多血淚和秘密的祭壇,掃過崩潰的沈清辭,最后又落回林曉曉臉上,眼神變得無比堅定和銳利:“逃避改變不了過去,抗拒也阻止不了鹽泉干涸、古鎮傾覆的未來!父輩的錯誤已經鑄成,悲劇已經上演。但我們現在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詛咒的根源!知道了‘雙生契’存在的意義!”
他微微前傾,聲音里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和一種奇異的感染力:“曉曉,承認它,不是為了認命!而是為了改寫結局!為了終結這延續了兩千年的詛咒輪回!為了不讓我們的母親、我們的父親,還有這寧廠鎮千千萬萬的無辜者,成為下一個犧牲品!”他伸出手,這一次,他沒有猶豫,溫熱而帶著薄繭的指腹,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溫柔和力量,輕輕按在了她脖頸后那隱隱發燙的鹽脈胎記上。一股奇異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瞬間傳遍兩人全身!阮俊澤心口那沉寂的朱砂痕也在此刻回應般灼熱起來!
“感覺到了嗎?”阮俊澤的聲音低沉而有力,“這不是詛咒,曉曉。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責任,是終結這一切悲劇的鑰匙!”他的話語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曉曉混亂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漣漪。“跟我一起,找到鹽泉之心!用真正的‘雙生’之力,去糾正那場錯誤的祭祀!去完成他們未能完成的守護!不是為了虛無縹緲的宿命,而是為了——我們能擁有的,真實的、不再被詛咒糾纏的未來!為了活下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改寫結局嗎?”
痛苦依舊,但一絲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想要弄清楚一切、想要阻止悲劇重演的決心,開始在她被淚水洗刷過的眼底悄然萌生。她看著阮俊澤眼中那破釜沉舟的堅定和深藏的痛楚,看著這滿目瘡痍的祭壇,感受著脖頸和心口那共鳴的灼熱……
祭壇內沉重的氣氛,在阮俊澤那番破釜沉舟的宣言后,仿佛被撕開了一道縫隙。絕望依舊彌漫,但一絲名為“行動”的生機,開始在冰冷的空氣中滋生。顧衍之把玩著虎符碎片,嘴角噙著一絲莫測的笑意,目光掃過神情各異的眾人,最終落在阮俊澤和林曉曉身上:“宿命也好,責任也罷,要找到鹽泉之心,解開封印,看來缺了你們這對‘雙生契’是不行了。那么,是繼續在這里抱頭痛哭緬懷過去,還是……往前走走看?”他揚了揚下巴,指向祭壇后方那條未知的、通往更幽暗深處的甬道。前路未卜,但停在這里,只有被過去的陰影吞噬。
阮俊澤的目光從林曉曉身上移開,轉向依舊癱坐在地、眼神空洞的沈清辭。他深吸一口氣,走到她身邊,緩緩蹲下,像鄰家可靠的大哥哥,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安撫力量:“清辭。”
沈清辭空洞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看向他。
“我用我的生命擔保,”阮俊澤的聲音斬釘截鐵,眼神坦蕩而真誠,“你母親的失蹤,與曉曉的媽媽沒有直接關系。”他看到沈清辭眼中瞬間燃起的懷疑火焰,立刻補充道,“幻象你也看到了,當時的混亂遠超想象。詛咒爆發,能量失控,我父親……瞬間斃命,楊阿姨被震飛后也……神智全非。蘇阿姨當時必然也在場,但究竟發生了什么導致她失蹤,我們并不知道!”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懇切,“我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感謝你這么多年……守著這個秘密和痛苦。但清辭,”他加重了語氣,“現在事情還有很多疑點沒有弄清。張婆婆為什么那么巧拿到虎符?她交給你的說辭是否完全可信?巫咸王的詛咒被錯誤激活,背后是否還有別的推手?還有你母親……她最終去了哪里?”
阮俊澤的目光變得無比堅定:“我們需要你,清辭。你是巫醫族的后人,這枚虎符與你們血脈相連,它能記錄真相,或許……也能指引我們找到答案!”他從顧衍之手上接過那枚黯淡的虎符碎片,遞到沈清辭面前,指尖輕輕拂過上面古樸的紋路。“兩千年前,虎符在沉泉儀式中被震碎。這或許本身就說明,巫醫族,是站在鹽女和巫祝這一邊,試圖守護鹽泉之心的力量!”他將虎符輕輕放在沈清辭攤開的、沾著血污和塵土的手心,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我們需要這份力量,需要你,跟我們一起,去探尋最終的真相,去終結這一切。你說呢?”
沈清辭的手指觸碰到冰冷的青銅碎片,微微一顫。她愣愣地看著掌心這承載了母親失蹤之謎、承載了二十年恨意的半塊虎符,又抬頭看向阮俊澤那雙飽含痛苦卻又無比堅定的眼睛。阮俊澤的話像帶著魔力,穿透了她被仇恨和絕望層層包裹的心防。她眼中的空洞漸漸被一種復雜的情緒取代——是迷茫,是掙扎,但也有一絲被信任、被需要的微光,以及對解開母親失蹤之謎的強烈渴望。
她緩緩地、緊緊地握住了手心的虎符碎片,仿佛握住了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然后,她抬起眼,目光越過阮俊澤,惡狠狠地瞪向角落里的林曉曉,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如果……如果最后證明,是林曉曉的媽媽害死了我的媽媽,”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淬了冰,“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看著沈清辭那雖然依舊充滿恨意、但總算不再失控崩潰的狀態,阿奇一直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落回肚子里一點。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搓了搓瞬間爬滿雞皮疙瘩的胳膊,小聲地、帶著劫后余生般的感慨,對著身旁仿佛永遠置身事外的顧衍之豎起大拇指嘟囔了一句:“嘶……美男計yyds……”他那張娃娃臉上還殘留著剛才目睹血腥幻象的驚懼,此刻卻擠出一個既佩服又有點心有余悸的古怪表情。
顧衍之聞言,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阿奇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安靜點,小猴子”,隨即便將目光重新投向甬道深處。
甬道深邃的黑暗,如同巨獸張開的咽喉,靜靜等待著他們的踏入。虎符在沈清辭緊握的手中,殘留的血跡似乎還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余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