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里死寂得可怕。
鳳凌曦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
是誰?原身得罪的人太多,府里府外,想她死的恐怕能排成長隊。
裴珩?那男人眼神淬著寒冰,但他要殺她,大概不屑用這種下作手段,更不會假借他人之手。
沈硯?那炸毛的少爺雖然嘴毒,但似乎更在意他的享受。
赫連冽?那頭野性難馴的狼崽子,倒是有動機,也有那股子狠勁。
還有那個神出鬼沒的衛錚,那個清高避世的謝清梧,那個笑靨如花的楚逍…甚至是看似溫潤無害的蕭墨!
“小桃,”鳳凌曦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去,悄悄抓只老鼠來。要快,別驚動任何人。”
小桃猛地抬頭,對上鳳凌曦那雙此刻銳利如刀的眼睛,里面沒有往日的驕縱混沌,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和某種破釜沉舟的狠意。她渾身一激靈,放下托盤,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寢殿里只剩下鳳凌曦一個人。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息都無比漫長。殿外偶爾傳來幾聲蟲鳴,更襯得殿內死寂如墓。
不知過了多久,輕微的窸窣聲響起。小桃回來了,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布裹著的、掙扎不休的小東西。
鳳凌曦沒說話,眼神示意了一下。小桃咬著牙,抖著手拿起那碗毒燕窩,用銀勺舀起一點,小心翼翼地湊近那被布蒙著只露出頭的灰毛老鼠。那老鼠吱吱尖叫,驚恐地扭動,被強行撬開嘴,喂了進去。
幾乎是瞬間,那老鼠的掙扎停止了。小小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四肢僵硬地蹬踹,綠豆大的眼睛凸出,布滿血絲,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
僅僅幾個呼吸,那抽搐就微弱下去,最后猛地一蹬腿,徹底不動了,小小的身體以一種扭曲的姿態僵在那里。
鳳凌曦的心沉到了冰窟底。不是幻覺。是真的劇毒!見血封喉!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那點冰冷的銳利瞬間被一種愚蠢又暴戾的憤怒取代。那張蒼白浮腫的臉扭曲起來,額角的傷疤因為激動而泛紅。
“來人!”她尖利地嘶喊起來,聲音劃破寢殿的寂靜,“把蕭墨給本王押過來!立刻!馬上!反了!反了天了!”
她的聲音又高又尖,在空曠的殿宇里回蕩,帶著一種色厲內荏的顫抖,完美復刻了原身那種無能狂怒的腔調。
殿外的侍衛被這突如其來的咆哮驚動,腳步聲匆匆響起。
很快,蕭墨被兩個佩刀侍衛“請”了過來。他依舊穿著那身月白竹紋長衫,步履從容,只是臉上帶著一絲困惑和被打擾的不悅。他似乎剛在藥圃忙碌過,袖口和衣襟下擺還沾著一點濕潤的泥土氣息。
“殿下深夜相召,不知有何吩咐?”蕭墨躬身行禮,目光掃過地上那只死狀凄慘的老鼠和旁邊那碗燕窩,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有何吩咐?”鳳凌曦猛地從軟榻上跳起來,幾步沖到蕭墨面前,手指幾乎戳到他挺直的鼻梁上,“蕭墨!你好大的狗膽,竟敢下毒謀害本王?本王待你不薄,你竟敢恩將仇報!說!誰指使你的?!”
她演得極其賣力,額角的青筋因為“憤怒”都爆了出來,活脫脫一副被冒犯后氣急敗壞的草包模樣。
然而,眼底深處是一片清明,目光死死鎖住蕭墨的每一寸表情變化,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波動。
蕭墨溫潤如玉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他面色微變,直直看向鳳凌曦,里面沒有恐懼,沒有閃躲,只有一片坦蕩的驚疑和迅速沉淀下來的審視。
他看了一眼地上扭曲的老鼠尸體,又看了一眼那碗燕窩,隨即目光掃過殿內神色各異的下人和侍衛,最后,視線重新落回鳳凌曦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上。
短暫的沉默。空氣繃緊如弦。
蕭墨沒有立刻辯解,反而上前一步,不顧鳳凌曦指著他的手指,徑自蹲下身,仔細翻看著老鼠的尸體。他的動作專注而專業,全然無視了周遭劍拔弩張的氣氛。
片刻,他站起身,目光沉靜地迎上鳳凌曦“憤怒”的視線,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殿下息怒。此毒霸道陰狠,絕非出自墨之手。”
“放屁!”鳳凌曦厲聲打斷他,聲音拔得更高,“這燕窩是你的人送來的!貓舔了死了,這老鼠吃了也死了!人贓并獲,你還敢狡辯?”
“殿下明鑒,”蕭墨從容地跪下,姿態不卑不亢,脊背挺得筆直,“墨擅醫理,亦通毒術。此毒發作迅猛,中毒者四肢僵直,目眥欲裂,喉有腥氣,乃是‘醉心草’所煉制的劇毒‘牽機引’!此毒刁鉆,尋常人根本不知其性,更遑論調配。墨若真要謀害殿下,何須用此等極易追查根源之物,更不會蠢到讓墨院中人親手送來!”
他的語速平穩,條理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他抬起頭,目光清正:“殿下若不信,可即刻派人搜查墨的藥圃。‘醉心草’形似普通蘭草,葉片邊緣有細微鋸齒,葉脈呈暗紅。墨的藥圃中確有此草,但今日傍晚墨前去打理時,發現其中一株被人連根拔走,土坑尚新,周圍還有凌亂腳印!墨本想明日再稟告殿下詳查,不想竟被人利用,構陷至此!”
蕭墨的眼神坦蕩而銳利,鳳凌曦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心虛,但什么都沒有。
那雙眼睛像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無波,只有坦蕩的憤怒和急于自證清白的急切。
“哼!說的比唱的好聽!”鳳凌曦冷哼一聲,臉上的“暴怒”未消,心里卻飛快盤算,“搜!給本王仔細搜他的藥圃!還有廚房!給本王徹查!若查不出個所以然,本王連你一起治罪!”
命令一下,殿內頓時一片忙亂。侍衛頭領不敢怠慢,親自帶著人奔向西跨院藥圃。
鳳凌曦沒有跟去,她重新跌坐回軟榻上,捂著胸口,大口喘著粗氣,一副被氣得狠了的模樣,眼睛卻半瞇著,余光始終沒有離開跪在地上的蕭墨。
蕭墨微垂著眼安靜地跪立微,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中神色,只有緊抿的唇線透著一絲緊繃。
不知過了多久,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侍衛頭領回來了,神色凝重,他身后兩個侍衛抬著一個小巧的竹筐,里面裝著幾株被踩踏得蔫頭耷腦的草藥,根部還帶著濕泥。
“稟殿下!”侍衛頭領單膝跪地,“屬下帶人仔細搜查了蕭公子藥圃!確如蕭公子所言,藥圃西南角有新鮮翻動痕跡,一株形似蘭草、葉緣有齒、葉脈發紅的草藥被連根拔走,只余土坑!坑邊泥土凌亂,有踩踏腳印數枚,大小不一,深淺不同,絕非一人所為!屬下已將此處草藥連同周圍土壤帶回!”他指了指竹筐。
鳳凌曦的心猛地一沉。有醉心草被拔走!蕭墨說的是真的?至少藥圃被外人侵入破壞是真的!
“廚房呢?”她追問,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緊繃。
侍衛頭領臉色更加難看:“屬下隨即帶人封鎖廚房,嚴查所有接觸過燕窩食材及器具之人,發現負責燒火添柴的一個小侍,名喚‘阿旺’的,不見了蹤影!同屋的人說,晚膳后就沒再見過他。他的床鋪凌亂,幾件舊衣也不見了。屬下已派人全府搜查,暫無蹤跡!”
燒火小侍失蹤了?
藥圃被破壞,醉心草失竊,下毒燕窩,燒火小侍失蹤環環相扣!這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栽贓嫁禍!目標是她,但也把蕭墨拖下了水!
線索斷了。指向外人?還是府內有鬼?!
她揮了揮手,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驚悸:“知道了…把東西留下…都退下吧…本王…本王要靜一靜…”
侍衛們躬身退下,小桃擔憂地看了鳳凌曦一眼,見她閉著眼靠在軟枕上,臉色灰敗,也默默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殿門。
偌大的寢殿,瞬間只剩下鳳凌曦和依舊安靜跪在地上的蕭墨。
鳳凌曦靠在軟枕上,渾身脫力。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方才強撐的精力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虛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跪在光影邊緣的蕭墨身上。
他依舊跪得筆直,月白的衣袍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清冷。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只有側臉繃緊的線條顯露出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靜。
“你也下去吧…”鳳凌曦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濃的倦意,“今日委屈你了…”
蕭墨聞言,終于緩緩抬起頭。燭光跳躍在他清俊的側臉上,那雙墨玉般的眸子看向鳳凌曦,里面沒有了之前的驚疑和屈辱,反而沉淀著一種復雜難辨的情緒。他沒有立刻起身,只是深深地看著她,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臉上刻意維持的疲憊和驚悸,直抵深處。
“殿下今日之舉與傳聞大相徑庭。”他開口,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鳳凌曦的心臟猛地一縮!糟了!他起疑了!
就在這心神劇震的瞬間,一股無法遏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頭,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覺得胸口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
“噗!”
一口粘稠的黑血,猝不及防地從她口中噴濺出來,星星點點,濺落在那華貴的月白裙裾上,刺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