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聽不懂。”這干澀飄忽的五個字在裴珩那雙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脆弱得不堪一擊。
燭火在她驟然收縮的瞳孔里跳躍,映出她強裝的鎮(zhèn)定下無法掩飾的蒼白與驚惶。
裴珩沒有立刻拆穿這拙劣的謊言,他只是維持著那微微俯身的姿態(tài),高大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清冷的松墨氣息混合著藥草的苦澀,強勢地侵占了她的每一寸感知。
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銳利而沉靜,仿佛在欣賞獵物最后的徒勞掙扎,又像是在無聲地宣告:你的底牌,我已看穿。
多個念頭迅速在鳳凌曦腦海中閃過。
承認(rèn)?告訴他這具軀殼里早已換了一個來自異世的靈魂?那無異于自尋死路!否認(rèn)?在他這雙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面前,任何強撐的謊言都顯得可笑而蒼白。
死過一次的人……是的,無論是原身還是她,都已在鬼門關(guān)前走過一遭。父妃泣血的叮囑猶在耳邊——遠(yuǎn)離權(quán)力,藏拙守愚。可如今,這漩渦已將她死死纏住,退一步便是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心念電轉(zhuǎn),只在剎那。
鳳凌曦猛地抬起頭,迎上裴珩那冰冷審視的目光。她臉上那副驕縱愚蠢的假笑如同面具般寸寸剝落。
眼底強裝的混沌被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清醒取代,那清醒里,混雜著對眼前絕境的無力,對未知命運的恐懼,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屬于“鳳凌曦”這個靈魂的倔強與脆弱。
“判若兩人?”她扯了扯嘴角,發(fā)出一聲極澀的苦笑,“或許吧。”
裴珩的眉梢?guī)撞豢刹榈貏恿艘幌拢卿J利如刀的目光,似乎因她這突如其來的坦誠和那抹真實的脆弱,而微微凝滯了一瞬。
“死過一次的人,”鳳凌曦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地砸在兩人之間緊繃的空氣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總該學(xué)聰明點。”
她直視著他,不再閃躲,將那份被看穿后的“破罐破摔”演得半真半假,卻也將最核心的訴求清晰地攤開在他面前:“裴大人,本王所求不多。”
她微微停頓,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似乎帶著胸腔深處“跗骨”毒帶來的隱痛,讓她眉心微蹙,語氣卻異常清晰堅定:“只想活下去。活得稍微像個人樣。”她微微歪了歪頭,那姿態(tài)不再是原身的驕橫,反而透著一絲近乎自嘲的清醒,“擋了誰的路,礙了誰的眼,您位高權(quán)重,洞察秋毫不妨直說?”
“活下去?”裴珩重復(fù)了一遍這三個字,低沉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他緩緩直起身,那極具壓迫感的陰影也隨之撤離。
他并未立刻回答她的“直說”,而是轉(zhuǎn)身,踱回那張紫檀木書案后,姿態(tài)從容地坐回椅中。
燭光跳躍,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光潔的桌面。
“篤…篤…篤…”
那節(jié)奏分明的輕響,在寂靜的書房里如同敲在鳳凌曦的心上。她屏住呼吸,等待著審判,或者說,等待著這個權(quán)傾朝野的男人,對這個“只想活下去”的訴求,給出的最終裁決。
良久,裴珩才再次抬眼看向她。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方才那幾乎要將她凍斃的冰霜似乎悄然融化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復(fù)雜的、混合著審視、計算和一絲幾不可查的興味?
“活得稍微像個人樣?”他薄唇微啟,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幾分方才的咄咄逼人,多了幾分冰冷的現(xiàn)實意味,“殿下可知,在這京城,在這權(quán)力的漩渦中心,無權(quán)無勢,本身便是原罪。”
他的目光銳利如初,仿佛在剖析一個殘酷的真相,“殿下想活,光靠‘荒唐’二字,擋得住明槍,卻防不住無處不在的暗箭。那‘跗骨’之毒,那城西暗巷的‘意外’,不過是冰山一角。殿下以為,示弱裝傻,真能護(hù)你周全?”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刺破她僅存的僥幸幻想。
鳳凌曦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才勉強維持著臉上的平靜。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包括她中毒!包括城西遇險!他就像一個站在棋盤之外的旁觀者,冷眼看著她這個棋子,在布滿陷阱的局中掙扎。
“那依裴大人高見,”鳳凌曦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本王……該如何?”
裴珩沒有直接回答,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那眼神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與風(fēng)險。
隨即,他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從書案上一摞卷宗的最底層,抽出一份封口處蓋著猩紅火漆印記的密報。
他沒有遞給鳳凌曦,而是用指尖將其推過光滑的桌面,那份密報穩(wěn)穩(wěn)地滑到她面前的書案邊緣。
“看看。”他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分量。
鳳凌曦的心臟驟然收緊。她遲疑了一瞬,最終還是伸出手,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密報。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紙張,仿佛也觸碰到了某種不祥的預(yù)兆。她展開卷頁——觸目驚心的字跡瞬間撞入眼簾!
“八百里加急!北狄左賢王部聯(lián)合王庭精銳,陳兵十萬于雁回關(guān)外!游騎斥候頻繁越境挑釁,關(guān)外三堡已遭焚掠!雁回關(guān)守軍不足三萬,糧草告罄,軍械匱乏,情勢危殆!懇請朝廷速發(fā)援兵!遲恐生變!邊關(guān)急報!”
北狄!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雁回關(guān)危在旦夕!
鳳凌曦猛地抬頭看向裴珩,眼中是無法掩飾的震驚。
裴珩迎著她的目光,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沉凝如淵的凝重。“陛下……憂心忡忡。”他緩緩?fù)鲁鲞@幾個字,聲音低沉得如同山雨欲來前的悶雷。那深邃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帶著一種洞穿世事的冰冷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暗示。
“風(fēng)雨欲來,殿下。這京城的天,馬上就要變了。驚濤駭浪之中,殿下這艘本就千瘡百孔的‘破船’……”
他微微一頓,目光在她瞬間褪盡血色的臉上掃過,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審視和一絲微不可查的誘惑?
“想不沉沒,總得找?guī)讐K像樣的‘壓艙石’。”
“壓艙石”?
他在說什么?是在暗示她需要盟友?需要他這塊“壓艙石”?!
這近乎赤裸的結(jié)盟暗示,比裴珩直接點破她的偽裝更讓她心神劇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