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的紅燭一盞接一盞地亮著，火苗跳動著，映在金絲織就的帷帳上，像是誰心頭忽明忽暗的火光。沈清嫵坐在床沿，蓋頭還未摘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邊緣的流蘇，一根根細線纏繞在指間，勒得有些疼。
窗外傳來隱隱約約的喧鬧聲，是賓客們還在飲宴，說笑聲夾雜著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可這屋里，卻安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裂的聲音。
沈清嫵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嫁衣，金線刺繡的龍鳳圖案在燭光下泛著微光。這是母親親手為她縫制的，她說：“清嫵，嫁入東宮，不是為了爭寵，而是為了守住你自己的心。”
“守住自己的心。”沈清嫵輕輕重復了一句，嘴角揚起一抹苦笑。
外殿忽然傳來腳步聲，輕而急，像是有人在來回走動。接著，一道壓低的聲音響起：“殿下，林姑娘那邊……”
沈清嫵猛地頓住了呼吸。
那聲音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說下去：“她這幾日身子不大好，殿下若是要去……”
“孤知道。”是李昀的聲音，低沉、克制，卻掩不住那一絲關切。
沈清嫵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狠狠拽住，往下墜。果然，傳言是真的。大婚當日，他竟還惦記著那個尚儀局的宮女——林婉柔。
沈清嫵閉了閉眼，手指緊緊攥住蓋頭的一角，指節發白。可她還是沒動，依舊端端正正地坐著，仿佛剛才什么都沒聽到。
“明日再去吧。”李昀又低聲說了句什么，聲音太小，沈清嫵沒聽清。
腳步聲漸漸遠去，外殿重歸寂靜。
沈清嫵緩緩松開手，蓋頭的流蘇輕輕晃動。原來，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夫君不在這邊，卻在外面與太監低聲談論另一個女人。
她起身，走到窗邊，伸手推開雕花木窗。夜風卷著幾片花瓣吹進來，拂過她的臉頰，帶著些許涼意。遠處偏殿的燈火明明滅滅，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
沈清嫵忽然笑了。笑自己傻，笑自己竟有一絲期待。
“沈清嫵，你早就該明白的。”她低聲對自己說，“這宮里，沒人會真心待你。”
她轉身坐回床邊，正要伸手去解蓋頭，門簾忽然被人掀開。
李昀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玄色長袍，肩上還沾著幾片花瓣，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他腳步遲疑，目光落在地上，像是不敢看她。
“清嫵……你還沒睡？”他低聲問。
沈清嫵抬起頭，看著他，聲音平靜：“臣妾恭候多時。”
他愣了一下，隨即干笑了一聲：“今日賓客眾多，我……走不開。”
沈清嫵微微一笑：“殿下辛苦了。”
他走近幾步，站在床前，目光終于抬起，落在她臉上。可只是一瞬，他又低下頭去。
“你累了吧？”他輕聲問。
她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悲哀。堂堂太子，竟連一句直面她的話都說不出。
“殿下可是有心事？”她故意問，“方才在外殿，似有要事未了？”
他身形一震，抬頭看向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你……聽到了？”他聲音有些啞。
沈清嫵笑了笑：“殿下說笑了，臣妾在房中，何曾聽到什么？只是見殿下神色有異，才如此猜測。”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她站起身，緩步走到他面前，仰頭看著他：“殿下，臣妾不是個愛爭的人。往后，我們各自安好，如何？”
他怔住，顯然沒料到她會這么說。
“你……”他皺眉，欲言又止。
她輕輕一笑：“殿下不必解釋，臣妾也不愿爭寵。只是希望，殿下能記得今日之諾。”
他沉默許久，終是點了點頭：“清嫵，你……是個明白人。”
“臣妾只是不愿委屈自己。”她說完，便轉身走向屏風后，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
屋內只剩下一盞燭火，搖曳不定。
沈清嫵靠在屏風后，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徹底消失在門外。
她知道，從今往后，她與他之間，不過是一紙空名罷了。
沈清嫵，從不爭不愛之人。
翌日清晨，她早早起身，換了身素凈的衣裳，坐在鏡前梳頭。銅鏡中映出她蒼白的臉，眉眼低垂，一如往常。
貼身宮女小荷輕聲問她：“娘娘，太子殿下今日還會來嗎？”
沈清嫵搖了搖頭：“不必等了。”
她頓了頓，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說什么。
放下梳子，她起身走到窗前。晨光灑落，照在院中的桃花樹上，花瓣隨風飄落，像極了昨夜那場無人欣賞的良辰美景。
深吸一口氣，轉身對小荷道：“從今往后，不必再備晚膳。”
她怔了怔，低聲應下。
沈清嫵望著窗外，心中一片清明。
這一生，她不求榮寵，不貪富貴，只愿活成自己想成為的模樣。
哪怕是在這深宮之中。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與李昀之間的關系越發疏離。他偶爾會來鳳儀宮坐坐，但大多時候都待在偏殿。林婉柔的名字，也漸漸傳遍整個東宮。
可她從未主動提及過她。
直到有一天，她獨自前往御花園散步，無意間撞見了她。
林婉柔站在桃花樹下，穿著一件淡綠色的宮裝，發髻簡單，容貌溫婉。她手里捧著一本書，神情專注，似乎并未察覺到沈清嫵的到來。
沈清嫵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她。
林婉柔抬起頭，看見她，愣了一下，隨即福身行禮：“奴婢見過皇后娘娘。”
沈清嫵走近幾步，看著她：“你是尚儀局的林婉柔？”
她點頭：“是。”
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語氣平靜：“你很好。”
她微微一怔，隨即低頭：“娘娘謬贊。”
沈清嫵沒有再說什么，轉身離開。可走到半路，她忽然停下，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若是真心待他，就勸他別再做錯事。”
林婉柔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她笑了笑：“太子是個重情的人，可這宮里，最不該有的就是情。”
說完，轉身離去，再未回頭。
那天之后，她與李昀之間，正式達成了“表面夫妻”的協議。
他說：“清嫵，我欠你的，這輩子都無法償還。”
她淡淡一笑：“殿下不必愧疚，我只是不想委屈自己。”
他沉默許久，最終點頭：“好。”
那一夜，她獨坐燈下，看著跳動的燭火，心中一片寧靜。
沈清嫵，從不爭不愛之人。
可她，也不想再被辜負。
窗外飛過一只孤燕，在晨光中掠過天際，仿佛預示著什么。
她知道，屬于她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