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病毒退去后的第三天,社區(qū)廣場的銀器圍欄還在閃著微光。林小滿蹲在噴泉邊洗手,看著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突然皺起眉頭:“你們有沒有覺得少了一個人?”
江熠正低頭給銀線打結(jié),聞言動作一頓:“什么?”阿澤剛幫王嬸把面包籃搬上石墩,回頭時手里的銀質(zhì)面包鏟晃了晃:“少了……蘭蒂斯?”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進水里,蕩開一圈激靈。林小滿猛地站起身,水珠順著指尖滴在石板上:“對哦!我們都痊愈三天了,蘭蒂斯去哪了?”她記得捏游戲時特意設(shè)定過,蘭蒂斯作為“重要輔助角色”,本該像影子一樣跟在江熠身邊,處理公司的雜事,可這幾天別說人影,連名字都沒人提起過。
“他不是應(yīng)該在辦公室整理收購文件嗎?”江熠摸了摸襯衫口袋,那枚銀劍柄鑰匙扣硌得胸口發(fā)疼,“前天去公司找資料,就沒見著他。”阿澤翻了翻筆記本,最后一頁關(guān)于蘭蒂斯的記錄停留在狼人出現(xiàn)那天:“當時太亂,沒顧上他,現(xiàn)在想想……確實不對勁。”
賣冰淇淋的大叔突然湊過來,手里的甜筒滴著巧克力醬:“說起來,美女出事前還跟我訂了一百個甜筒,說要給員工發(fā)福利,結(jié)果人影都沒見著。”王嬸在圍裙上擦著手:“他還問我買過銀質(zhì)面包板,說要刻公司logo,現(xiàn)在板還在我這兒,人倒沒影了。”
眾人面面相覷的瞬間,林小滿心里的不安像藤蔓瘋長。她想起金發(fā)碧眼的蘭蒂斯平時那副永遠掛著高級微笑的樣子,想起她總在江熠討論公事時默默站在角落,想起她給他遞文件時指尖刻意避開觸碰的距離——原來那些“恰到好處”的存在感,消失時竟如此突兀。
“必須找到她。”林小滿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不該憑空消失的。”
三人沿著苔蘚覆蓋的石板路往森林深處走,白色實驗室的玻璃幕墻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推開門的瞬間,甜膩的草藥味撲面而來,冷藏柜里碼著的藍色藥劑標簽刺眼——“狼人病毒抑制劑,999金幣/支”。中央辦公桌上的全息投影正循環(huán)播放著蘭蒂斯的演講,她舉著藥劑瓶笑得精明:“恐懼才是永恒的商機。”
江熠點開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密密麻麻的訂單記錄里,最晚一筆就在眾人用集體愿力治愈病毒的前一小時。阿澤翻出的空藥瓶上,成本價“3金幣”的鉛筆字跡已經(jīng)模糊。林小滿在冷藏柜暗格里摸到未寄出的廣告單,每個人的頭像旁都標著“潛在客戶”,簽名處的金錢符號像在嘲笑這場鬧劇。
“她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林小滿的指尖捏皺了廣告單,紙頁邊緣割得指腹發(fā)疼。她本來就不喜歡蘭蒂斯,總覺得那副笑臉背后藏著算計,每次她跟在江熠身邊時,她都忍不住想把這個“多余的角色”從代碼里刪掉。可現(xiàn)在看到這些,厭惡像被點燃的汽油,燒得五臟六腑都發(fā)疼——為了賺錢,居然拿所有人的安危當籌碼,連那些被狼人咬傷的痛苦,在他眼里都只是商機。
江熠的拳頭砸在桌面上,震得全息投影晃了晃:“狼人出現(xiàn)根本不是意外,她之前就錄好了這段視頻。”阿澤把空藥瓶塞進紙箱,金屬碰撞聲里混著他壓抑的怒火:“空殼公司,虛假藥劑……”
話沒說完,林小滿突然被劇烈的眩暈拽入黑暗。全息投影的藍光在眼前炸開,蘭蒂斯的笑臉碎成像素塊,最后涌入腦海的,是他筆記本里夾著的社區(qū)地圖——每個覺醒NPC的名字旁,都畫著個小小的笑臉。
當消毒水氣味的晨風裹挾著樓宇間的塵埃,順著半開的窗戶溜進房間時,林小滿醒來,她打開電腦,顯示器幽藍的冷光與熹微晨光在鍵盤上交織成詭異的光帶。屏幕上很快停留在蘭蒂斯的資料卡界面。
右上角那個永遠掛著假笑的頭像,此刻正機械地晃動著,像素點構(gòu)成的嘴角上揚角度精準得可怕,仿佛在無聲嘲笑他的猶豫。林小滿盯著“刪除NPC”的猩紅按鈕,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那枚按鈕邊緣泛著液態(tài)金屬般的光澤,仿佛只要指尖輕輕落下,就能撕開虛擬與現(xiàn)實的帷幕。冷汗順著脊背滑進衣領(lǐng),她懸在半空的手指開始不受控地顫抖,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發(fā)出類似服務(wù)器過載時的轟鳴,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碎肋骨,沖破皮膚的桎梏。
刪了她。這個念頭從發(fā)現(xiàn)那些藥劑時就沒停過,雖然她不了解游戲和她墜入有無關(guān)系。她想起那些被狼人咬傷的傷口,想起江熠后背滲血的繃帶,想起阿澤忍著疼給她遞漿果的樣子——這些本可以避免的痛苦,全是因為蘭蒂斯的貪婪。更何況,她本來就不喜歡這個角色,原本就是系統(tǒng)自帶的NPC,現(xiàn)在她變成了害人精,留著只會更麻煩。
“反正只是段代碼。”她咬著牙說服自己,指尖落下的瞬間,屏幕突然彈出紅色警告:“警告!該角色與世界主線深度綁定,刪除可能導致邏輯紊亂!”
林小滿的手頓了頓,蘭蒂斯資料卡里的“重要輔助角色”標簽閃了閃。可一想到那些標價999金幣的藥劑,想到她對著全息投影說“恐懼是商機”,她就把警告拋到了腦后。鼠標再次點擊,紅色警告像被捏滅的火星般消失,屏幕閃過刺眼的藍光,進度條緩慢爬升:“世界修正中……”。
她靠在椅背上,盯著進度條發(fā)呆,陽光曬得眼皮發(fā)沉,趕去工作了。今天她忍不住看著蘇硯和江熠偶爾發(fā)呆。
夜晚她又墜入游戲世界,是被手機鬧鐘吵醒的。林小滿摸出壓在胳膊下的手機,屏幕顯示下午三點,而她的意識正站在江熠公司的大廳里。前臺小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蘭總慢走……”她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鞠躬,隨即撓著頭愣住,“我在跟誰說話?”
這種“無縫銜接”的進入方式并不陌生,林小滿揉了揉太陽穴,剛想往前走,就被電梯里的景象驚得后退半步。
電梯升至18樓的瞬間,刺耳的鍵盤敲擊聲像冰雹砸在鐵皮上。江熠坐在辦公桌后,手指機械地戳著空白文檔,襯衫口袋里的銀線空蕩蕩的,那枚劍柄鑰匙扣不見了。辦公室的時鐘永遠卡在晚上九點,窗外明明是晴天,所有員工都僵坐在座位上,眼神空洞地重復著敲鍵盤的動作。
“江熠!”她沖過去想拽他的胳膊,指尖卻徑直穿了過去,像觸碰一團凝結(jié)的霧氣。
他頭也不抬,嘴唇翕動著:“報表沒做完……不能下班……”皮鞋后跟磨出的毛邊沾滿灰塵,顯然已經(jīng)卡在這里很久了。
奔往阿澤公司的路上,社區(qū)廣場亂成了一鍋粥。賣冰淇淋的大叔把甜筒狠狠砸在地上,巧克力醬濺到王嬸的面包籃里:“訂了一百個的混蛋到底是誰!”王嬸舉著刻著天平logo的銀質(zhì)面包板,對著陽光翻來覆去地看:“這東西……誰送的來著?”
財務(wù)室的爭吵聲隔著三條街都能聽見。“五百萬憑空消失了!”會計把銀行流水拍在阿澤面前,收款方姓名被亂碼糊成了灰色塊。他手里的收購合同上,“蘭蒂斯”三個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像被雨水沖刷的墨痕。
“我從沒簽過這個。”阿澤的聲音發(fā)緊,指腹反復摩挲著空白的甲方簽名處,“但賬戶確實少了五百萬。”
林小滿撞開圖書館的門時,老張頭正對著《社區(qū)商戶名錄》的空白頁掉眼淚。“這里有個人名的……賣藥的……”他用顫抖的手指戳著紙頁,“叫什么來著?她還說要打折……”
銀器圍欄的光墻開始閃爍,光影在地上拼出殘缺的天平圖案。林小滿的心臟像被一只手攥住了,那些紅色警告在腦海里炸開——“與世界主線深度綁定”“可能導致邏輯紊亂”。原來警告不是嚇唬人,蘭蒂斯的代碼真的像藤蔓一樣纏在世界的每個角落,扯斷他,整個世界都開始散架。
江熠困在永遠做不完的工作里,阿澤被懸空的巨款釘在原地,NPC們在失憶的邊緣反復撕扯。遠處傳來狼嚎,比上次更近了,白色實驗室的方向升起黑色煙霧,在紅月的映照下聚成天平的形狀。
“怎么辦……”林小滿蹲在銀器圍欄邊,手指摳著地上的光斑,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想起自己捏這個世界時,總說要讓這里像個家,可現(xiàn)在,她親手把這個家攪得一團糟。刪除蘭蒂斯的輕松感早已消失,只剩下鋪天蓋地的恐慌——她以為自己是掌控者,卻忘了代碼也有自己的生命,每個角色都是世界的一塊拼圖,少了誰都會留下窟窿。
她摸出藏在口袋里的銀線,這是剛才在江熠辦公室門口撿到的。陽光穿過線孔,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誰散落的眼淚。林小滿把銀線纏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直到勒出紅痕才停下:“必須想辦法把他弄回來……可是該怎么做?”
風穿過廣場,吹得銀器圍欄叮當作響,像是在回應(yīng)她的疑問,又像是在無聲地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