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湯的油星在破碗里凝成白膩的圈，混著豆渣米糠的餅子粗糙得刮嗓子。但西河灘的空氣里，那股令人窒息的、純粹的死亡氣息，終究被濃烈的肉香和煙火氣沖淡了幾分。隔離的草棚依舊，咳嗽聲也未斷絕，可人們捧著熱食蹲在草席上狼吞虎咽時，眼睛里那層灰蒙蒙的絕望，似乎被燙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

張飛蹲在臨時搭建的簡陋灶臺邊，灌了一大口滾燙的、帶著濃重土腥氣的“豬酪”湯。這玩意兒是豬奶加鹽熬煮凝結的產物，味道怪異，口感粗糙如沙，但高熱量和脂肪是實打實的。他胃里火燒火燎的饑餓感被這滾燙粗糙的東西暫時壓了下去，一股暖意順著食道蔓延，讓因過度透支而冰冷的四肢恢復了些許知覺。

【生存點數：25】

【倒計時：23:17:48…47…46…】

猩紅的數字在視野邊緣無聲跳動，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北狄的毒蛇就在暗處，隨時準備撕咬清河縣剛剛結痂的傷口。他點開系統商城，那本散發著冷硬氣息的《民兵基礎訓練手冊（冷兵器時代適用）》在簡陋的虛擬貨架上幽幽閃光。

民兵？訓練一群餓得前胸貼后背、眼神麻木的流民和驚魂未定的城里人？張飛看著手冊封面上那線條剛硬、持矛肅立的虛擬人像，再看看眼前那些捧著碗、佝僂著背、眼神里還殘留著驚恐的男女老少，只覺得一股巨大的荒誕感涌上心頭。這比用豬書治人瘟還要離譜百倍！

可冰冷的倒計時不會因他的荒誕感而停下。北狄要的是破壞，是讓清河縣重新陷入混亂和死亡，好讓瘟疫徹底失控。必須拉起一道屏障，哪怕這道屏障脆弱得可笑。

“集合！所有能動彈的爺們兒！都給我滾過來！”張飛猛地站起身，嘶啞的聲音借助鐵皮喇叭，在彌漫著肉香的西河灘上空炸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蠻橫，“吃飽了，喝足了，該干活保命了！”

人群騷動起來。有人茫然抬頭，有人下意識地往后縮，更多人是麻木地放下碗，慢吞吞地聚攏過來。眼神里充滿了困惑、不情愿和深深的疲憊。保命？他們只想縮在草席上，多喘一口氣。

張飛根本沒時間做思想動員。他直接翻開那本虛擬的民兵手冊，意念飛速掃過。隊列？刺殺？陣型？扯淡！當務之急是——示警！阻擊！拖延時間！

“聽著！”張飛的聲音穿透嘈雜，“北狄的狗雜種，隨時會摸進來放火！下毒！殺我們的人！搶我們的糧！想活命，就得拿起家伙，把他們擋在外面！”他指著遠處堆成小山、散發著草木氣息的木材堆——那是搭建隔離棚和煮肉湯剩下的邊角料。

“去！每人挑一根！要長的！直的！硬的！”他吼道。

人群面面相覷，但還是有人開始慢吞吞地走向木材堆。張飛自己也沖過去，拖出一根手腕粗、丈許長的硬木桿子，一頭還帶著粗糙的樹皮。他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根本談不上趁手。

“看好了！”張飛深吸一口氣，回憶著手冊上簡陋的插圖，雙手握緊木棍中后段，左腳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成弓步，同時腰部發力，帶動雙臂，將那根粗糙的木棍狠狠向前刺出！

“殺——！”

動作笨拙，腳步虛浮，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而踉蹌了一下。但那一聲從胸腔里炸出來的、帶著血腥氣的嘶吼，卻像一道無形的鞭子，抽得圍觀眾人渾身一激靈！

“就這樣！刺！”張飛穩住身形，喘著粗氣，臉漲得通紅，“不用花哨！就一個字，刺！刺他娘的胸口！刺他娘的喉嚨！刺他娘的肚子！用盡你吃奶的力氣！捅進去！拔出來！再捅！”

他一遍遍地重復著這個最簡單、最原始的動作。刺出！收回！再刺出！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襟，木棍粗糙的紋理磨得他虎口生疼。動作依舊難看，但每一次刺出，都帶著一股被逼到絕境的狠厲。

起初，只有零星幾個人跟著比劃，動作歪歪扭扭，如同醉漢。有人刺空了自己摔倒，引來一陣壓抑的哄笑。但漸漸地，看著張飛那近乎自虐般的重復，看著他眼中那股燃燒的、不顧一切的瘋狂，越來越多的人沉默地握緊了手中的木棍。

一個斷了半截胳膊的老兵，用僅剩的手和腋下夾住一根削尖的木桿，沉默地向前突刺，眼神冰冷得像塊鐵。

一個半大的孩子，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將一根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木棍刺向想象中的敵人，小臉憋得通紅。

一群面黃肌瘦的漢子，排成歪歪扭扭的幾行，在張飛嘶啞的號令聲中，機械地重復著“刺！”“收！”“刺！”的動作。木棍破空的聲音沉悶而雜亂，匯成一片低沉的、充滿戾氣的嗡鳴。

沒有整齊的隊列，沒有漂亮的招式，只有一片片簡陋的、被粗糙削尖的木頭，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帶著原始的殺意，一遍遍刺向虛無的空氣。汗水混合著塵土，在臉上沖刷出道道泥痕。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喘息和木棍破空的呼嘯。一股壓抑的、凝聚的、如同火山巖漿般的力量，在這片臨時辟出的空地上，笨拙而頑強地醞釀著。

“停！”張飛嗓子已經徹底啞了，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泥，“光會刺不行！還得會喊！會看！”

他走到空地邊緣，指著遠處清河縣低矮的城墻輪廓：“看到沒？城頭！要是發現不對勁，有生面孔摸過來，或者哪個角落突然起火冒煙……”他猛地深吸一口氣，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用盡胸腔里最后一點空氣，發出了一聲凄厲得如同夜梟啼哭般的嘶嚎：

“敵——襲——！！！”

聲音撕裂空氣，尖銳得刺耳，在空曠的河灘上遠遠傳開。城墻上值守的衙役被這突如其來的鬼嚎驚得一個趔趄，差點摔下來。

“就這樣喊！”張飛喘著粗氣，指著那些被他吼懵了的“民兵”，“扯開嗓子喊！讓全城都聽見！讓那些狗雜種知道，我們醒了！看見了！”

訓練告一段落，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人們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各自的草棚。壓抑的氣氛并未完全散去，死亡的陰影和北狄的威脅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心頭。但就在這片沉悶的灰色里，一點點微弱的、屬于人的活氣，開始頑強地鉆出來。

一個瞎眼的老琴師，摸索著從破包袱里掏出一把蒙塵的舊琵琶。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撥動琴弦，不成調的、嘶啞的樂聲斷斷續續地飄出來，像嗚咽的風。開始沒人理會，漸漸地，有人停下了麻木的咀嚼，有人靠著草棚的柱子，閉上了眼睛。那不成調的曲子，竟奇異地撫平了一絲恐懼的褶皺。

“老孫頭！你那琵琶弦都銹了！別嚎了！”一個粗嘎的嗓子響起，是白天練刺殺練得最狠的那個斷臂老兵。他罵罵咧咧地走過去，卻沒砸琴，反而從懷里摸出個豁了口的陶塤，“聽我的！”他把陶塤湊到嘴邊，鼓起腮幫子。一陣低沉、嗚咽、帶著塞外風沙氣息的曲調響起，蒼涼而悠遠。

琵琶聲停了。片刻，一個更年輕的聲音，用兩塊磨光的石子，敲擊著一塊破瓦片，叮叮咚咚地加入了那蒼涼的塤聲。節奏簡單，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

角落里，一個婦人用燒焦的木炭，在剝落的草棚泥墻上，畫著一個梳著小辮、咧著嘴笑的娃娃。線條笨拙，卻充滿了思念。旁邊，一個半大的小子，用泥巴捏了個歪歪扭扭的小狗，擺在墻根下。

不知是誰起的頭，幾個半大的孩子圍著白天練刺殺用的木棍堆，玩起了“官兵抓北狄”的游戲。尖叫、笑鬧、追逐聲在黃昏的河灘上響起，沖淡了空氣中殘留的焦臭。

張飛靠在冰冷的木柵欄上，看著這一幕幕。疲憊深入骨髓，系統猩紅的倒計時依舊刺眼，北狄的威脅如芒在背。可看著那瞎眼琴師撥弦時微微抖動的嘴角，聽著那不成調卻固執響著的樂聲，看著泥墻上那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娃娃，還有孩子們追逐時揚起的塵土……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微弱的暖流，悄然漫過心間。人吶，真是奇怪。一邊在死亡線上掙扎，一邊還能從泥里開出這樣脆弱又堅韌的花。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只嘗到嘴角干裂的血腥味。他下意識地摸向懷里，那里除了那本救命的豬書，還揣著半塊白天沒吃完的豆渣餅子。指尖觸碰到一個堅硬的東西。他掏出來，是那個刻著邪眼印記的、空空如也的北狄秘藥瓶。冰冷的瓶身在暮色中泛著幽暗的光。

就在這時——

“敵——襲——！！！”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嘶吼，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西河灘最外圍、靠近黑暗河岸的某個方向炸響！正是張飛白天教的那種喊法！

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火光沖天而起！濃煙滾滾！目標赫然是——存放著最后一批豆粕和米糠的臨時糧垛！

張飛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抬頭，視野中，猩紅的倒計時仿佛瞬間加速！【倒計時：23:10:05…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