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陣雨來得急,去得也快。雨停時,晚霞正從云縫里鉆出來,給弄堂的石板路鍍了層淡金。
香樟樹的葉子還在滴水,嗒嗒打在張阿姨晾的竹匾上,匾里曬著的梅干,浸了雨水,透出點酸甜的香。
林晚蹲在雜貨鋪門口,用抹布擦著被雨濺濕的臺階。剛擦到第三級,就聽見頭頂傳來“咚”的一聲——桑尼的帆布包掉在了屋檐下,滾出個圓滾滾的絲瓜,沾著泥,還掛著片濕漉漉的葉子。
“對不住對不住!”桑尼趴在樓梯扶手上喊,聲音帶著點喘,“剛摘的絲瓜,想給你送兩個,腳滑了。”
林晚撿起絲瓜,瓜皮上的絨毛軟乎乎的,還帶著點涼意。“這是你嫁接的那棵結的?”她記得開春時,桑尼把本地絲瓜和他帶來的種子嫁接到一起,被陳默父親笑“瞎折騰”。
“可不是!”桑尼噔噔跑下來,手里還拎著個網袋,里面裝著三四個絲瓜,“你看這大小,勻稱吧?張阿姨說,炒著吃比普通絲瓜更嫩。”
正說著,陳默端著個白瓷碗從面館出來,碗里是剛調好的面鹵,蔥花浮在上面,香氣混著雨后的潮潤,往人鼻子里鉆。“我媽讓我送碗鹵,”他看了眼桑尼的絲瓜,笑了,“正好,晚上炒個絲瓜面,配這鹵絕了。”
林晚剛要接話,阿卜杜勒的甜品店門“吱呀”開了。莉莉舉著個小碟子跑出來,里面是幾塊切好的涼糕,淋著蜂蜜。“林晚姐姐,爸爸說這個解膩。”她踮著腳遞碟子,辮子上的水珠滴在涼糕上,像撒了點碎鉆。
阿卜杜勒跟在后面,手里拿著個錫壺,壺嘴冒著白汽。“煮了點薄荷茶,”他把壺放在臺階上,“剛才下雨,莉莉說想喝這個。”
克拉拉太太的拐杖聲從巷口傳來,老人家手里捧著個玻璃罐,里面是她泡的酸梅湯,顏色深得像琥珀。“剛從張阿姨那回來,”她慢慢坐下,把罐子放在石桌上,“她說你們年輕人貪涼,這個比冰汽水養人。”
雨徹底停了,弄堂里漸漸熱鬧起來。張阿姨搬了張竹榻放在香樟樹下,搖著蒲扇納涼;陳默父親把面館的小桌搬到門口,打算晚上在外面吃面;桑尼蹲在地上,給絲瓜打捆,說要給各家分兩個。
林晚把絲瓜拿到水龍頭下沖,水流過指縫,涼絲絲的。陳默走過來幫忙,兩人并肩站著,水花偶爾濺到對方手背上,誰也沒躲。“晚上在外面吃吧,”他忽然說,“我媽說,雨后的風涼,就著月光吃面,香。”
林晚抬頭時,正看見晚霞漫過屋頂,把天空染成一片暖紅。香樟樹葉上的水珠還在滴,打在竹匾上的梅干上,發出細碎的響。莉莉在給克拉拉太太捶背,阿卜杜勒靠在門框上看女兒,嘴角帶著笑。
她忽然覺得,這雨下得真好。把暑氣澆透了,把瓜果催熟了,把藏在尋常日子里的暖,都泡得發脹,像眼前這剛摘的絲瓜,飽滿,實在,帶著股鮮活的勁兒。
桑尼還在嚷嚷著要比賽吃絲瓜,張阿姨的蒲扇搖得更歡了,陳默手里的面鹵,香氣又濃了幾分。林晚看著這一切,心里軟得像被雨水泡過的棉花——原來安穩,就是這樣一個個再普通不過的瞬間,串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