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這天,天是灰蒙蒙的。一早推開窗,就見香樟樹枝椏上積了層薄雪,像撒了把碎糖,風一吹,簌簌往下掉,落在石板路上,很快就化了,留下點濕痕。
林晚把雜貨鋪的煤爐捅得旺了些,火苗舔著爐壁,發出“噼啪”的輕響。她找出外婆的鑄鐵茶壺,往里面扔了把陳皮,又抓了把張阿姨給的桂圓,壺底剛一熱,就飄出點溫潤的香。
“煮什么呢?這么香。”陳默掀簾進來,身上帶著點雪氣,肩頭落了幾片碎雪,進門就化了。他手里捧著個陶甕,甕口用紅布蓋著,“我媽腌的糖蒜,說小雪吃點酸,開胃。”
林晚往爐邊挪了挪,給他騰地方。“煮點陳皮桂圓茶,”她指著茶壺,“克拉拉太太說,小雪天喝這個,比喝熱茶養人。”
陳默把糖蒜甕放在桌上,蹲下來幫她添煤。火苗竄高了些,映得他睫毛上的水汽亮晶晶的。“剛才看見桑尼在天臺掃雪,”他笑,“他說要堆個雪人,頭用南瓜做,被張阿姨罵‘浪費糧食’,正蔫著呢。”
話音剛落,就聽見桑尼的嗓門在巷口響:“誰說我蔫了!”接著是“噔噔”的腳步聲,他掀簾進來,手里抱著個鐵皮罐,里面是烤得焦香的花生,“我改主意了,烤花生!雪天吃這個,配茶正好!”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生殼的碎屑掉了一地。
林晚剛要拿盤子裝花生,就見莉莉從門外探進頭來,小臉凍得紅撲撲的,手里舉著個小布袋。“林晚姐姐,爸爸烤的杏仁!”她跑進來,辮子上還沾著片雪,“他說杏仁是‘冬天的果子’,吃了暖和。”
阿卜杜勒跟在后面,手里端著個銅鍋,里面是煮熱的蜂蜜牛奶,奶皮像層薄紗,浮在上面。“剛溫的,”他把鍋放在爐邊的鐵架上,“莉莉說想喝甜的,這個比巴克拉瓦暖身子。”
克拉拉太太拄著拐杖進來時,身上裹著厚圍巾,像個圓滾滾的棉包。她手里捏著個小紙包,里面是曬干的迷迭香。“我母親說,”她把紙包遞給林晚,聲音被圍巾悶得有點輕,“雪天煮茶,放一小撮這個,像把春天藏在壺里。”
林晚把迷迭香撒進茶壺,瞬間飄出股清冽的香,混著陳皮的溫潤,竟格外搭。爐上的蜂蜜牛奶“咕嘟”響了聲,奶皮破了,甜香漫開來,和花生的焦香、杏仁的脆香纏在一起,把門外的雪氣擋得嚴嚴實實。
大家圍坐在爐邊的小板凳上,手里捧著熱茶碗。陳默剝糖蒜,蒜香混著甜,辣得人鼻尖冒汗;桑尼抓著花生往嘴里塞,殼吐得滿地都是,被莉莉撿起來扔進爐里,“啪”地炸開個小火星;阿卜杜勒給莉莉的牛奶里加了勺蜂蜜,小姑娘小口抿著,睫毛上的水汽慢慢凝成小水珠。
克拉拉太太靠在藤椅上,聽張阿姨在門外跟人聊天,偶爾插一句,說的是年輕時在上海見的大雪,“雪能沒過膝蓋,鄰居們一起掃雪,掃累了就擠在爐邊喝熱茶,比現在熱鬧多了”。
林晚喝著茶,看陳默幫桑尼拍掉落在衣領里的花生殼,看阿卜杜勒用滬語教莉莉數爐里的火星,忽然覺得這小雪天的好,就在這“攏”里——風雪在門外鬧,大家卻擠在這小爐邊,茶是共煮的,花生是分著吃的,連話都是你一句我一句湊起來的,暖得像爐里的火,旺得很。
雪漸漸大了,落在校門口的香樟樹上,積得厚了些,枝椏彎下來,像在低頭看這屋里的熱鬧。林晚摸了摸茶壺,溫溫的,里面的陳皮和桂圓還在慢慢煮著,像把這滿室的暖,都熬進了茶湯里。
她知道,這樣的雪天,這樣的爐邊,就是外婆日記里寫的“安穩”——不用盼什么大日子,就這么圍坐著,聽雪落的聲,聞茶煮的香,看身邊的人笑出熱氣,日子就像這鑄鐵壺,沉甸甸的,暖烘烘的,裝著滿當當的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