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蹲在三千年桃樹下，指尖滲出的血珠將軟布染成了淡紅色。她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桃葉，葉脈必須朝東南——這是李管事昨天新定下的規矩。
“第三千零六十八片……”桃夭咬牙切齒地數著，突然手一抖，剛擺正的葉子又歪了。她一把扯下那片葉子塞進嘴里，酸澀的汁水在舌尖炸開，“呸！什么破規矩！”
不遠處，石蒙正埋頭干活。這個石頭精平日里沉默寡言，三天說的話都超不過二十個字，可做事卻極有章法。他先用石掌把樹下的土粒篩得如同細沙般均勻，接著又用指尖一點點調整葉脈的方向。甲胄縫隙里滲出的青苔，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脖頸，他卻渾然不覺。
“喂，小石頭。”桃夭拿起桃核，輕輕敲了敲石蒙的甲胄，“你說咱們這么干，到底圖個啥？”
石蒙的動作猛地一頓，甲胄發出“咔咔”的聲響，只聽他簡短地吐出兩個字：“規矩。”
“放屁！”桃夭一腳踢飛剛篩好的土，氣呼呼地說，“我在桃溪村種了上百年桃樹，從來沒聽說過，葉子的朝向還能影響果子！這擺明了就是李長壽故意折騰咱們！”
石蒙沒有接話，只是默默從甲胄縫隙里摳出一粒碎石遞給桃夭。桃夭接過來一看，石頭上歪歪扭扭地刻著一個“忍”字。
“你刻的？”桃夭挑眉道。
石蒙點了點頭，甲胄里又掉出幾顆碎石，每一顆上面都刻著字：“熬”、“等”、“靜”……
桃夭數了數，竟有二十多顆。她突然抓起一把碎石，狠狠地朝遠處的桃樹扔去：“忍個屁！老娘不干了！”
李長壽背著手踱步過來，腰間掛著的“丙級管事”玉牌叮當作響。他故意在桃夭剛篩好的土上踩出幾個腳印。
“不合格，重篩。”李長壽瞇起眼睛，“土里有頭發絲。”
桃夭騰地站起來：“哪來的頭發？”
“我說有就有。”李長壽從袖子里摸出一根白發，隨手扔進土里，“看見沒？這要是讓園長發現了，咱們都得吃掛落！”
桃夭氣得渾身發抖。
這三天，李長壽的刁難愈發離譜。一開始，他要求每片葉子的紋路都得一致；接著，又規定樹下不能有比芝麻還大的土塊；現在，哪怕是一根頭發絲，都被他算作“重大失誤”。
“李管事，”桃夭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您這眼睛可比照妖鏡還厲害呢。要不我去跟園長說說，給您換個‘甲級監察使’的職位？”
李長壽臉色一沉：“你！”
“我啥我！？”桃夭雙手叉腰，質問道，“您要是真這么嚴格，怎么不去管管九千年桃林？馬有為天天在那兒給桃樹唱小曲兒，聲音難聽的像驢叫，您咋不去挑挑他的毛病？”
李長壽被懟得啞口無言，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正要發作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仙樂。
“壞了！”李長壽一拍大腿，“考察團提前來了！快，趕緊把葉子都擺正！”說著，他用手把自己剛踩出的腳印抹的平平整整。
云頭之上，十二對金童玉女手持花籃在前開道，后面跟著八位力士抬著的云輦。凌虛子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坐在輦上，腰間七個乾坤袋隨著步伐叮當作響——這位蟠桃園園長最近又胖了一圈。
“恭迎園長！恭迎大仙！”李長壽一溜小跑迎上去，腰彎得幾乎貼到地上。
云輦之后，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踏云而至。此人正是鎮元大仙，他手持拂塵，身后跟著兩個小道童。其中一個小道童捧著燙金的《人參果種植圣典》，另一個則抱著水晶匣子，匣子里供奉著一根人參果須，據說這便是人參果王的“祖根”。
“哎呀，老李啊！”凌虛子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今日請鎮元道兄前來指導工作，你可得好好表現表現！”
李長壽趕忙點頭哈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咱們三千年桃林剛完成‘標準化建設’，每片葉子都朝著同一個方向長呢。”
“每片葉子？”鎮元大仙頓時來了興致，一甩拂塵，問道，“莫非凌虛道兄也研究出了什么新式種植法？”
李長壽立刻挺直腰板，恭敬答道：“回大仙的話，我們要求每片桃葉的紋路都得朝東南方向，這是依照天庭最新《蟠桃種植規范》來做的。”
“妙啊！”凌虛子撫掌大笑，得意地說道，“這套管理方法可是我親自指導的！道兄你瞧，咱們這桃林，土地規整，桃葉有序，打理得井井有條。哪像某些果園，雜草叢生，毫無章法。”
說這話時，他眼睛直往鎮元大仙身后瞟，明顯意有所指。桃夭在樹后看得真切，那兩個道童的臉黑得像鍋底一般。
“確實很整潔。”鎮元大仙干笑兩聲，俯身摸了摸桃葉，接著說道，“不過這葉脈方向……”
捧書的小道童突然冷笑一聲，開口道：“師父，桃樹葉背面的氣孔才是吸收陽光的主要部位。他們把葉子全翻過來，這豈不是本末倒置？”
抱匣子的道童趕忙幫腔：“就是！這樣結出的桃子，怎么可能甜！人參果園可從來不做這種表面功夫！”
現場瞬間安靜得可怕。
李長壽的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凌虛子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鎮元大仙輕咳一聲，說道：“童言無忌。不過……”他突然提高聲調，“我這人參果之所以名震三界，正是遵循了‘道法自然’的原則！從不搞佛家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凌虛子的胖臉一陣紅一陣白，鎮元大仙直接搬出了道法，這令他無從辯駁。只見他猛地扯下腰間的乾坤袋，狠狠摔在地上，大聲喝道：“整改！馬上整改！葉子愛往哪長就往哪長，明天我再來檢查！”說罷，便拂袖而去。
鎮元子狡黠一笑，趕忙追上前去，“道兄，莫要生氣，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啊……”
考察團剛走，桃林里瞬間炸開了鍋。
“完了，完了……”李長壽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滿臉沮喪，“我晉升銀仙的機緣，就這么斷了……”
桃夭蹲在他身旁，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李管事，現在怎么辦？要不把葉子再翻回去？”
“翻什么翻！”李長壽猛地跳起來，“都怪你！要不是你當初干活那么賣力，能出這事兒嗎！”
桃夭瞪大了眼睛：“不是您讓我們……”
“閉嘴！”李長壽眼珠一轉，“今晚加個班，把葉子都恢復原樣。記住，要弄得跟從來沒動過一樣自然！”
石蒙的甲胄“咔咔”響了兩聲：“三天。”
“啥三天？就一夜！明早園長就來復查！”
“擦三天，翻一夜。”石蒙那石頭臉上難得露出委屈的神情。
李長壽裝作沒聽見，從袖子里掏出個小瓶塞給桃夭，“園長手里有照妖鏡，你們做什么他都看得見，別耍什么歪心思，全都得親手翻！這是‘提神丹’，今晚可就指望你們了！”
桃夭接過瓶子，看到標簽上寫著：“瑤池邊角料煉制·仙力透支丸·副作用包括但不限于頭暈、惡心、法力紊亂…”
“別磨蹭了！”李長壽一甩袖子，厲聲道，“干好了有賞，干不好全他媽完蛋……”說著，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隨后一溜煙跑沒影了。
夜幕很快降臨，桃夭一腳踢飛藥瓶，罵道：“去他娘的提神丹！”
石蒙默默撿起藥瓶，幾顆碎石從甲胄縫隙里掉落。桃夭撿起來一看，上面刻著“累”和“困”。
“你這石頭……”桃夭鼻子突然一酸，“怎么這么實在啊……”
遠處忽然傳來腳步聲，云錦提著一盞燈籠緩緩走來，素色羅裙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她看了眼地上的藥瓶，眉頭微微一皺，問道：“聽說你們要通宵干活？這藥是李長壽給的？”
桃夭氣鼓鼓地點了點頭。
云錦輕嘆一聲，從袖中取出食盒，說道：“先吃飯吧。”原來，食盒底層藏著一把銀光閃閃的小剪子。
“這是……”
云錦輕聲解釋道：“乙七號剪，這剪子專克照妖鏡。”
桃夭和石蒙對視一眼，心中瞬間有了主意。
子夜時分，桃林里突然刮起一陣“怪風”。照妖鏡記錄顯示，這風來得十分蹊蹺，竟把所有桃葉都吹回了“自然狀態”。可值班天兵堅稱，他們看到桃夭和石蒙正勤勤懇懇地一片片翻動桃葉。
第二天一早，凌虛子挺著大肚子前來驗收，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自然生長”的桃林。桃葉朝向各異，卻莫名透著一種和諧的美感。
“這才對嘛！”凌虛子滿意地捋著胡須，感慨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啊！”
遠處，桃夭靠在樹上啃著野桃，朝石蒙眨眨眼，說道：“瞧見沒？在蟠桃園，真干活不如會演戲。”
石蒙的甲胄縫隙里掉出一粒新的碎石，上面刻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