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兵吏聽見長官質(zhì)問,忙欲起身解釋,可在他半起未起的當兒,竇猛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伸手一推,他重又倒回地上。竇猛徑直走向王瀚。
“哪里來的潑皮,敢在都尉府軍練場撒野?”竇猛厲聲呵斥,雙眼精光閃爍。
抬藤筐的幾個兵吏迅速跑過來,將王瀚團團圍住。
“將軍,我不是來搗亂的,我要報名參軍。”王瀚趕緊拱手解釋,最后幾個字說得鏗鏘有力,兵吏們面面相覷,又將目光投向竇猛。
“參軍?”竇猛嘴角一扯,輕蔑道,“規(guī)矩都不懂,還想?yún)④姡俊?/p>
王瀚忙又抱拳道:“將軍,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征兵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所以著急,我是從家里偷跑出來的,我真的想投軍,還請將軍成全。”
這席話王瀚說得情真意切,竇猛不禁負手打量他,眼前的年輕人二十出頭,生得器宇軒昂,相貌堂堂,看起來確是個磊落的年輕男兒漢,若放在軍中打磨打磨,說不定將來會是塊好料。
“你家住何處?”竇猛問。
王瀚答:“甘泉巷。”
竇猛攤開手掌,一旁的副官迅速捧來一卷木簡,恭敬放在他手上。
“姓甚名誰,家中有何人?”
這是個好兆頭,王瀚高聲答:“報告將軍,我叫王瀚,家住甘泉巷王家酒肆,父親在我幼時戰(zhàn)死沙場,如今家中只有我與寡母。”
竇猛翻木簡的手倏地滯住,停了須臾,他啪一聲大力合上木簡,扔進副官懷里,沖王瀚沒好氣道:“今年征兵人數(shù)已滿,不再擴招,你回吧。”說完轉(zhuǎn)身就朝營房走。
王瀚一臉懵圈,見竇猛離開,心中又急,也不顧規(guī)矩了,沖他的背影高聲道:“我乃堂堂漢家男兒,想要效仿先賢,像衛(wèi)將軍和霍將軍那樣建不世軍功,敢問將軍,我何錯之有……”
“誰在說話?好大的口氣。”一個身影負手挺胸,立在營房門口。
兵吏們和竇猛皆叉手行禮,齊聲恭敬道:“下吏參見佐都尉。”
王瀚倒不怯場,抬頭直視都尉佐驍,他四十出頭,身材挺拔,面相文雅,看起來倒比竇猛和善些。一襲戎裝,領(lǐng)緣和袖緣皆鑲有上等絲綢的邊飾,這在河西確是高級將官的身份象征。
佐驍上下打量王瀚,目露贊許之意,然后看向竇猛,道:“今年征兵人數(shù)滿了嗎?我怎么沒聽說?”
竇猛面色尷尬,快步走到佐驍面前低聲說了幾句話,王瀚看見佐驍臉上慢慢現(xiàn)出慍怒,心中又燃起希望,伸長脖子等待。
兩位將領(lǐng)對峙片刻,佐驍終于開口,他沖王瀚大聲道:“年輕人,你若有大志,也不怕再等一年,明年再來吧。”說完他嚴厲的瞪了竇猛一眼,不待王瀚開口,轉(zhuǎn)身走進營房,竇猛趕緊跟了進去。
一陣失望漫過頭頂,王瀚只覺得雙眼發(fā)黑。
盧荻趕到軍練場時,王瀚正坐在路邊一棵胡楊樹下,懊喪的耷拉頭,雙手關(guān)節(jié)處布滿血漬,身邊那棵胡楊的樹干已被他的雙拳砸的凹凸不平。
盧荻看看胡楊樹,看看王瀚的手,又望了望軍練場緊閉的木柵門,皺眉問:“還是沒趕上?”
王瀚有氣無力的搖頭,隨即雙手蒙臉,一頓猛搓,然后抬頭望著盧荻,一臉的困惑。“我還是沒想通。”他說。
“沒想通什么?”盧荻問。
“我看得出,那個都尉明明是愿意招我的,可另一個長官低聲跟他說了幾句話,他就改變主意了,讓我明年再來。你說這是為什么?”
盧荻環(huán)抱胳膊在原地轉(zhuǎn)圈,一圈,兩圈,三圈,然后她在王瀚身邊坐下。“我知道為什么。”她信心滿滿的說。
王瀚轉(zhuǎn)頭看著自己這個青梅竹馬、鬼精鬼精的小伙伴。
盧荻小嘴一撅,道:“甘泉巷左鄰右舍的那些小子們,身高不如你,體格不如你,氣力不如你,長得也不如你好看,可待他們傅籍以后都順順當當參軍去了,人家單單不收你,那還能因為什么,只能是你阿娘在使絆子咯。再說——”盧荻睨了王瀚一眼,小聲嘀咕,“你阿娘又不是第一次這么干,前年、去年她不都干過?”
“可今天她明明被你設(shè)局灌醉了呀。”王瀚不解。
盧荻手指繞著垂下的一縷秀發(fā),慢條斯理道:“那就是她在喝酒之前已經(jīng)把絆子使好了。”
“我不信。”王瀚雖這么說,臉上卻是相信的神色。
盧荻抓起地上一顆小石子朝路邊野花上停留的蝴蝶拋過去,蝴蝶嚇得身體一伏,隨即振翅飛走,盧荻嘆道:“我真不懂,你阿娘這么勞心費力阻止你參軍是為了什么,她明明知道你不愿意跟她學(xué)釀酒、賣酒的呀。”
一想到自己一生會在釀酒、賣酒的營生中打轉(zhuǎn),王瀚焦躁的直想扯頭發(fā),可他忍住了,他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你去哪?”盧荻也跟著起身。
“回家。”王瀚語氣硬梆梆的,“我要回去問問阿娘,她今年又干了什么。”
“好,我支持你,阿兄!”盧荻口吻儼然長者,還伸長手拍拍王瀚的肩,她這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倒把王瀚逗笑了。他習(xí)慣性去揉眼前丫頭的頭,但現(xiàn)在這個丫頭已經(jīng)17歲,不小了,會臭美的梳好看的發(fā)髻了。于是她跳到幾步外,躲開王瀚的魔掌,嚷道:“我費老大勁才梳的發(fā)髻,別給我弄亂了。”
兩人回到甘泉巷,天已擦黑,巷子里的人家關(guān)門閉戶,一派闃靜,唯有盧家食肆透出一星油燈的光。
遠遠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盧荻父親盧蕪已經(jīng)迎了出來。看見父親在等自己歸來,盧荻心里涌起內(nèi)疚和感動,嘴里撒著嬌叫“阿翁”,快步迎上去。
可盧蕪卻錯過她,徑直走向王瀚。他焦急的上下打量王瀚,看見王瀚臉上沒破皮,衣服沒扯壞,這才略放心,等到他發(fā)現(xiàn)王瀚手上有傷,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
“這是怎么弄的,你阿娘知道了得多心疼呀。”盧蕪急得雙眉微蹙。
盧荻實在看不下去,大喊一聲:“阿翁,你的親生女兒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