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酒?”盧荻好奇。從小到大,王瀚常從家里偷酒與她一起喝,這款酒她從未喝過。
王瀚神秘的壓低聲音:“這是我阿娘的秘藏,用葡萄釀造的。”
“葡萄?”盧荻驚呼。祁連山下有一座葡萄園,據說是當年張騫從西域帶回的種子,但只供給張掖上層和長安顯貴,尋常百姓很難染指。
“這么名貴的東西,你阿娘從哪得來的?”盧荻疑惑。
王瀚撇嘴:“估計是從誰手上高價購入的,只得了這么一小壇酒,藏得可隱秘了,我找了半宿,柴火丫頭,今晚你有口福了。”
盧荻想了想,沖王瀚眨眨眼:“等一下,我也有好東西請你。”她轉身跑進庖屋。
王瀚聽見拖架子、揭蓋子、劃拉碗碟叮叮當當的聲響,片刻后,盧荻抱著一個小巧的褐色罐子出來,發髻都擠散了,臉上還粘了一片鍋灰。
“這是我阿翁的秘藏,蟹醬,今晚阿兄有口福了。”盧荻一臉得意。
“我瞧瞧。”王瀚伸出手去,盧荻正準備把蟹罐放進他手里,可他沒接罐子,手徑直伸到她臉上,替她擦了面頰的鍋灰,還打趣她,“你阿翁是把蟹罐藏鍋洞里了?”
春天的夜里,王瀚的指尖微涼,可盧荻臉上被他觸過的那塊皮膚熱騰騰的燒起來,她一時間有些怔忡。
東廂房的門吱嘎打開,盧蕪披衣打著呵欠,提著燈出來,王瀚見狀,忙拖著盧荻躲在石磨下,縮成兩團。正對的院墻上,倏地從樹上落下一只黑色野貓,它看見了他們,瞪著瑩綠的琉璃珠般的眼睛沖他們直“喵嗚”。兩人緊靠在一起,誰也不敢出聲。
半晌,盧蕪如廁回來,進屋前瞧了眼院墻上的貓,笑道:“春天了喲,貓咪都思春了。”
這話讓石磨下的年輕人不自在,左瞧右看,回避互相的目光,一低頭發現兩只手還握一起,皆羞赧一笑,卻沒有松開。
“討厭的貓。”王瀚左手拾起塊土疙瘩朝貓丟去,貓咪“喵嗚”著逃走。院子忽然安靜了,靜地能聽見對方的心跳。
“我們喝酒吧。”王瀚笑。
“好。”盧荻也笑。
兩人交換各自手里的蟹醬罐和酒壇,王瀚吃了一勺醬,盧荻抿了一口酒,隨即,都是一臉的一言難盡。
“蟹醬怎么樣?”盧荻問。
王瀚答:“一股怪味。”
“葡萄酒怎么樣?”王瀚問。
盧荻答:“一股怪味。”
兩人同時轉頭看著對方,同時開口:“還吃嗎?”又同時點頭:“吃。”
“這么貴的東西不能浪費。”盧荻強調。
“對,不能浪費。”王瀚附和。
兩人強打精神,以無比堅強的意志力,你一勺我一勺,你一口我一口的消滅著葡萄酒和蟹醬,為轉移注意力,還聊起了天。
“你說的沒錯,是我阿娘使的絆子,她花錢雇人代我從軍。”王瀚吃一勺醬,打了個激靈。
盧荻喝一口酒,那滋味讓她頭皮發麻,她不滿的嘟囔:“我猜就是。不過既然你阿娘早就把這事辦妥了,為什么還多此一舉鬧這么一出,眼看著我們著急?她為什么要戲耍我們?”
王瀚腦袋發暈,身體往下溜,歪頭靠在盧荻窄肩上,頹喪的嘆著氣:“估計是想讓我親眼看看她魔高一丈的架勢,讓我從此斷絕從軍的念想吧。”
盧荻嫌王瀚的腦袋沉,聳著肩把他的頭一點點頂開,自己換上最舒服的姿勢靠在他寬闊、沉實的肩膀。她想說要不你就別想從軍的事了,以后我們二人合開一間酒樓,專攻餐食酒水,在張掖郡的餐飲界打出一片天地,可她腦袋暈乎乎的,轉瞬就忘了想說的話,眼皮也慢慢垮下來……
次日清晨,曹萱兒雞鳴即起,站在檐下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心情甚好。昨晚盧蕪在她榻畔跪了半宿,各種做小伏低,她胸口的郁悶已散去大半。
此時天光朦朧,她模糊聽見貓叫,揉揉眼睛,循著叫聲望去,院中石磨上趴著一只黑貓,看見曹萱兒,它弓身豎尾,開始嚎叫,一聲勝一聲的凄厲。曹萱兒的好心情遂消遁,她脫了腳上的木屐朝貓扔去,嘴里嚷道:“死野貓,一到春天就知道想男人,吵死了。”
黑貓跳上院墻,并沒離去,仍沖她哀嚎,渾身的毛都炸開,明豁豁的挑釁。曹萱兒發狠,脫了另一只木屐追到院中,沒想剛跑到石磨處,腳下一絆,栽倒在地。這一栽,石磨下四條腿橫陳眼前,是自己女兒和隔壁家的兒子,曹萱兒靈魂即刻出竅。
曹萱兒吼了一嗓子,比野貓的發情還凄冽數倍,尖刃般劈開甘泉巷清晨的靜謐,在臥房內跪著打盹的盧蕪渾身一激靈,隔壁的王氏猛地從榻上坐起。
“蕪……蕪……”曹萱兒伏地,摸摸盧荻,拍拍王瀚,兩人皆無反應,她的喉嚨似灌了巖漿,咕嚕嚕冒著滾燙氣泡,卻是一個完整的詞也吐不出。
盧蕪翻身欲起,因久跪腿已僵直,踉蹌著復又倒地,雙膝劇痛,他一瘸一拐跑到院中石磨旁,見妻正抱著女兒,臉白如紙,牙齒打顫,雙目呆滯。
盧蕪忙伸手試探兩人鼻息和額頭,還有呼吸,沒有發燒,他一把將曹萱兒搡開,抱起女兒,隨口道:“還愣著干嘛,去叫鄰舍幫忙。”
曹萱兒這才回過神,連滾帶爬跑向角門。忽然有人擂門,力大暴烈,是用拳頭在砸,曹萱兒怔了一瞬,撲過來開門。王氏赫然門外,粗布衣裳、發髻看上去干凈利落,像她每一個開門營業的尋常日子,只是臉色鐵青,嘴角兩側的法令紋印出深深的溝壑。
見是王氏,盧蕪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慘聲道:“阿姊。”
王氏走近石磨,看著倒伏在地的酒壇、蟹罐,若有所思,曹萱兒再度撲向角門,嘴里嚷著去請醫匠。
“站住!”王氏厲喝,語氣里的森森寒氣讓曹萱兒不由頓足。
王氏蹲身拿起酒壇和蟹罐,湊近嗅聞,隨即沉聲對盧蕪道:“把他們搬到廂房地板。”
盧蕪微愣,有些拿不定,曹萱兒再度問詢的看著丈夫:“我去請醫匠?”
“好,聽阿姊的。”盧蕪說,沒有理會曹萱兒,抱著女兒去廂房。
待兩人都安頓在廂房地板,王氏查看他們的舌苔、眼瞼,
此時盧荻腦袋左右輕晃,嘴角泌出一絲涎水,她含混咕噥“阿娘,我好難受……”
曹萱兒眼淚驟出,她抽噎轉身:“我還是去請醫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