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宜站在丞相府的后花園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朵將謝未謝的花瓣。這株花是父親去年特意從洛陽為她尋來的,說是配得上她的才貌。如今花瓣邊緣已經泛起枯黃,就像她在眾人眼中的形象——從京城第一才女變成了一個笑話。
“小姐,該用午膳了。”丫鬟翠兒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林靜宜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她知道,今日父親又不會與她同席。自從前些日太后壽宴上未能贏得青睞,父親對她的態度便急轉直下。
壽宴那日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她看到父親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接下來的宴席上,父親再沒看她一眼。
“小姐..”翠兒又喚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心疼。
林靜宜終于轉過身來,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走吧。”
穿過回廊時,她聽見幾個灑掃的婆子在假山后竊竊私語。
“...聽說老爺已經很久沒去小姐院里了...”
“...可不是,前兒個還吩咐賬房減了小姐的月例銀子...”
“...要我說啊,這大小姐也是不爭氣,白費了老爺那么多心血...”
翠兒氣得臉色發青,正要上前呵斥,林靜宜卻拉住了她的衣袖,輕輕搖頭。這些日子,這樣的閑言碎語她聽得太多了。在丞相府,下人們的舌頭永遠跟著主子的臉色轉。
膳廳里果然只有她一人。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比起從前父親在時的八珍玉食,簡直寒酸得可憐。林靜宜拿起筷子,卻毫無食欲。
“翠兒,父親今日在府中嗎?”林靜宜輕聲問道。
“回小姐,老爺一早就出門了,說是去拜訪兵部尚書大人?!贝鋬邯q豫了一下,又補充道,“聽前院的小廝說,老爺最近常去兵部尚書府上?!?/p>
林靜宜的手微微一顫。兵部尚書年近五十,喪妻已有三年,府上正缺一位續弦的主母。這個念頭讓她胃部一陣絞痛。
用完午膳,林靜宜獨自回到閨房。她打開妝奩,取出一個精致的錦囊,里面裝著父親去年送她的生辰禮物——一枚羊脂白玉佩。那時父親撫著她的發頂說:“靜宜啊,你是爹的驕傲,將來必定能光耀我林氏門楣?!?/p>
如今這玉佩握在手中,冰涼得刺骨。
窗外傳來腳步聲,林靜宜迅速將玉佩藏好。進來的是她的繼母柳氏,身后跟著兩個捧著衣料的丫鬟。
“靜宜,”柳氏臉上掛著假笑,“老爺吩咐給你做幾身新衣裳。下月初八安國公府設宴,你要隨我們一同前往?!?/p>
林靜宜垂下眼簾:“謝母親關懷?!?/p>
柳氏走近幾步,身上濃郁的脂粉味讓林靜宜有些不適?!澳阋矂e太難過,”王氏壓低聲音,“太后不賞識你是她沒眼光。你父親雖然生氣,但到底是親骨肉,總會為你打算的。”
林靜宜聽出了話里的暗示——父親正在為她“打算”,而這“打算”很可能與兵部尚書有關。她強忍著心中的翻涌,恭敬地送走了繼母。
夜幕降臨時,林靜宜獨自來到父親的書房外。窗紙上映出父親伏案的身影,她鼓起勇氣輕輕叩門。
“誰?”父親的聲音冷硬如鐵。
“父親,是女兒靜宜?!?/p>
里面沉默了片刻,才傳來一聲:“進來吧。”
林丞相抬頭看了女兒一眼,又低頭繼續批閱公文。燭光下,他眼角的皺紋比從前更深了,兩鬢也添了不少白發。
“父親...”林靜宜跪下行禮,“女兒特來請罪?!?/p>
林丞相手中的筆停下:“何罪之有?”
“女兒無能,未能在太后壽宴上為父親爭光,反而...”林靜宜的聲音哽咽了。
“起來吧?!绷重┫鄧@了口氣,“這事怪不得你。”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比任何責罵都讓林靜宜心痛。她寧愿父親大發雷霆,至少證明他還在乎她這個女兒。
“父親,女兒聽說...您近日常去兵部尚書府上?”林靜宜鼓起勇氣問道。
林丞相銳利的目光直視女兒:“你打聽為父的行蹤?”
“女兒不敢!只是...府上下人都在傳...”林靜宜的聲音越來越小。
林丞相站起身,背對著她望向窗外:“靜宜,你已經十七了。為父自然要為你考慮終身大事?!?/p>
“女兒明白。”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只是女兒想...能否再等一年?女兒定當勤學苦練,下次宮宴...”
“沒有下次了?!绷重┫啻驍嗨?,“太后已經明確表示不喜你。為父在朝中本就處境艱難,不能再因你...”
他突然停住,但林靜宜已經聽懂了未盡之言——她成了父親的棄子。
“女兒告退?!彼钌钜桓?,轉身時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
回到閨房,翠兒見她臉色慘白,嚇得連忙扶她坐下:“小姐,怎么了?老爺責罵您了?”
林靜宜搖搖頭,淚水終于決堤而下:“比責罵更可怕...”
翠兒抱住她顫抖的肩膀,也跟著落淚:“不會的小姐,老爺只是一時氣惱...”
“不,你不明白?!绷朱o宜擦去眼淚,聲音異常冷靜,“在父親眼中,我從來不是他的女兒,只是一枚棋子。如今這棋子失去了價值,自然要被舍棄?!?/p>
窗外,一輪冷月高懸。林靜宜望著月光下的庭院,想起小時候父親教她認星星的夜晚。
“翠兒,”她突然問道,“如果...如果我真的要嫁給兵部尚書,你會跟我去嗎?”
翠兒跪下來握住她的手:“小姐去哪,翠兒就去哪。就是刀山火海,翠兒也陪著您!”
林靜宜露出一絲苦笑。在這偌大的丞相府中,竟只有一個丫鬟真心待她。
夜深人靜時,“小姐,該歇息了?!按鋬狠p聲提醒。
林靜宜點點頭,卻沒有移動。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株樹上,現在只剩光禿禿的枝椏指向夜空,像在無聲地控訴著什么。
“翠兒,你說...”林靜宜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女子生在這個時代,除了依附父兄夫君,當真沒有別的路可走嗎?”
翠兒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這個的問題。
林靜宜也不需要回答,她吹滅了蠟燭。黑暗中,她做了一個決定——既然父親已經放棄了她,那么她也要學會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明日太陽升起時,那個曾經夢想著以才情贏得世人尊敬的林靜宜將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是一個在權力游戲中努力求存的弱女子。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丞相府的每一個角落,卻照不進那顆已經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