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在冰冷粘稠的黑暗里,像一塊不斷下墜的礁石。深海的壓強擠壓著每一寸神經(jīng),耳邊是單調(diào)、沉重的心跳轟鳴,混雜著遙遠海浪拍擊礁石的悶響——那是現(xiàn)實透過昏迷屏障傳來的唯一回響。身體的感知先于視覺回歸:無處不在的劇痛,從碎裂般的膝蓋、灼燒的手掌,蔓延至每一根酸楚的骨頭;高燒如同體內(nèi)燃燒的熔爐,汗水浸透的粗糙浴巾和輕薄裙子黏膩地貼在滾燙皮膚上,勒緊的浴巾邊緣摩擦著敏感的皮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窒息般的壓迫感。臉頰緊貼著某種堅硬、微帶砂礫感的表面,冰冷刺骨,與體內(nèi)的高熱形成酷刑般的撕扯。
不知過了多久,那絕對的黑暗開始松動,如同墨汁被緩慢注入溫水,暈染開一片混沌、搖晃的光影。痛楚和灼熱并未消失,反而在這片混沌中找到了扭曲的載體。
光影晃動,漸漸聚焦。
眼前是一間小小的、光線略顯昏暗但異常整潔的廚房。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油煙味、洗衣皂的清香,還有一種……溫暖的食物香氣。是米粥?或者面條?
一雙粗糙但異常溫暖的手,正拿著一條柔軟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呵護。
“依依乖,淋了雨要趕緊擦干,不然要著涼的。”一個溫和、略帶沙啞的女聲在頭頂響起,聲音里滿是心疼和寵溺。
陳依努力想抬起頭,看清那張臉,但視線仿佛蒙著一層霧氣,只能模糊地勾勒出一個瘦削、微微佝僂的輪廓,花白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挽在腦后。那是母親王姨。
“媽……”她無意識地呢喃出聲,喉嚨干澀,帶著濃重的鼻音。
“哎。”王姨應(yīng)著,聲音里帶著滿足的笑意,手上的動作更輕柔了。毛巾的溫暖透過發(fā)絲,驅(qū)散著夢魘般的寒意。“下次放學(xué)記得看天氣,包里常備把傘,別讓媽媽擔(dān)心。”
畫面晃動,場景切換。
是客廳里那張舊沙發(fā)。王姨坐在燈下,手里拿著針線,正在縫補她一條不小心刮破的裙子。燈光在她花白的頭發(fā)上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旁邊的小凳子上,坐著一個沉默寡言但眼神溫和的男人——爸爸陳叔。他正笨拙地削著一個蘋果,長長的果皮打著卷兒垂下來。
“我們依依長得真快,這裙子才穿了多久,又短了。”王姨一邊縫一邊念叨,語氣里沒有抱怨,只有一種瑣碎的、踏實的幸福,“等你爸爸發(fā)了工錢,帶你去買條新的。要那種……嗯,像小公主一樣的漂亮裙子。”
“瞎說什么,”陳叔悶悶地開口,把削好的蘋果遞到陳依手里,蘋果削得坑坑洼洼,卻異常干凈,“依依穿什么都好看。干干凈凈,大大方方,比什么都強。”他的目光落在陳依臉上,那眼神里是純粹的、毫無保留的欣賞和驕傲。“瞧這眉眼,多俊。”
陳依低頭看著手里的蘋果,又看看燈光下兩位老人被歲月刻下深深痕跡卻異常柔和的臉龐。一股暖流包裹著她,安全、踏實。這是她的家,她的港灣。她知道自己長得不差,媽媽王姨總說她“水靈得像雨后新抽的嫩芽”,爸爸陳叔也常說“我們依依是頂頂好看的姑娘”。這些樸素的、帶著生活煙火氣的贊美,是她世界里關(guān)于“美”的最初、也是最溫暖的認知。
然而,這暖融融的畫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驟然破碎、扭曲。
王姨和陳叔的臉在光影中迅速褪色、模糊。溫暖的小屋被冰冷的白色墻壁取代,空氣里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氣味。場景變成了醫(yī)院的病房。
王姨躺在病床上,瘦得脫了形,臉色蠟黃,曾經(jīng)明亮的眼睛變得渾濁而充滿哀傷。她枯瘦的手死死攥著床單,手背上布滿了青紫色的針眼。陳叔站在床邊,背脊似乎更佝僂了,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他緊抿著唇,眼眶深陷,里面是深不見底的悲痛和絕望。
病床前,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窗外慘淡的光線,那身影冰冷得像一尊雕塑,散發(fā)著無形的壓迫感——是厲寒。
“老爺……求您……”王姨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帶著泣血的哀求,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她的力氣,“依依……她是個好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那么努力……考上大學(xué)不容易……”她艱難地喘息著,“她爸……老陳他……我們……就她一個……求您……”
她掙扎著想坐起來,枯瘦的身體顫抖著,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厲寒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讓她……讓她好好念完書……行嗎?”淚水順著她深陷的眼窩滑落,滾燙地砸在白色的枕頭上,“她還小……她還有未來……求您……看在我和老陳伺候了厲家這么多年的份上……給她一條活路……求您了……”
王姨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卑微到極致的乞憐。她甚至想掙扎著下床磕頭,被旁邊的陳叔死死按住。陳叔的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嗚咽,這個沉默了一輩子的男人,此刻眼中是同樣的絕望和哀求,他看向厲寒的目光,像看著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卻又深知其冰冷無情。“老爺……依依……她……求您……開開恩……”他嘶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厲寒只是沉默地站著。光影在他冷硬的側(cè)臉上切割出銳利的線條。他的眼神深不見底,像結(jié)了冰的寒潭,平靜地注視著病床上瀕死老婦人的苦苦哀求,也注視著旁邊那個被命運壓垮的男人。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袖口冰涼的金屬袖扣,這是他思考時慣有的動作。
厲寒的視角:冰冷的回響
五年前的醫(yī)院消毒水氣味似乎穿透了時空,再次縈繞在鼻尖。厲寒站在別墅二樓書房的落地窗前,他手中端著一杯冰水,杯壁凝結(jié)的水珠沿著他的指尖滑落。
王姨那張被病痛和絕望扭曲的臉,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她那卑微到塵埃里的乞求,不是為了自己多活一天,而是為了那個她視若珍寶的女孩能擁有一個“未來”。多么可笑,又多么……刺眼。
他記得自己當(dāng)時的態(tài)度。表面上,他維持著厲家繼承人的冷酷和不容置疑。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卑微的老婦人,聽著她泣血的哀求,聽著陳叔那如同困獸般的嗚咽。內(nèi)心并非毫無波瀾。王姨和陳叔,是厲家老宅里少有的、真正稱得上“忠仆”的人。他們勤懇、本分,把厲家當(dāng)成家一樣操持,也把厲寒當(dāng)成自家孩子般(盡管帶著敬畏)關(guān)心。他甚至記得王姨在他少年時發(fā)燒,偷偷給他熬過一碗不放蔥花的姜湯,記得陳叔在他第一次獨自開車時,默默檢查了好幾遍輪胎氣壓。
他厲寒,對敵人如凜冬般酷寒,但對身邊這些真正付出過的人,從不吝嗇。王姨確診癌癥晚期時,他動用關(guān)系請了最好的專家,用了最昂貴的藥,哪怕明知是徒勞。錢對他而言只是數(shù)字,他愿意給這對老實的仆人一個體面的、盡力的終局。
但陳依?那是另一回事。
一個需要被“妥善安置”的罪人之女。王姨和陳叔膝下無子,是最好的安排,他便順?biāo)浦邸K溲劭粗莻€原本重傷的小女孩,在王姨和陳叔笨拙卻傾盡所有的愛護下,一點點褪去陰霾,變得……陽光明媚。是的,陽光明媚。她的笑容越來越明亮,眼神越來越清澈,像一株終于得到陽光雨露滋潤的小樹,抽枝展葉,煥發(fā)出驚人的生命力。她努力學(xué)習(xí),考上了大學(xué),成了王姨陳叔最大的驕傲。
這一切,厲寒都看在眼里。但這明媚,在他眼中,卻像一把淬了蜜糖的刀。它越是耀眼,就越讓他想起那份深埋的的仇恨。這份明媚,本不該屬于她!它建立在厲家失去至親的痛苦之上!王姨和陳叔的愛護,不過是命運陰差陽錯施舍給她的、短暫的溫床。他們把她養(yǎng)得越好,越優(yōu)秀,當(dāng)她從云端跌落深淵時,那份痛苦和絕望才會越深,越徹底。
讓一個習(xí)慣了陽光的人,在精心構(gòu)筑的、虛假的美好中沉溺,再親手將她推入冰冷黑暗的泥沼,看著她掙扎、沉淪,看著她身上那份被精心呵護出的“明媚”一點點被剝蝕、被碾碎……這念頭本身,就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快意。這是復(fù)仇的藝術(shù),是遲來的審判。
所以,當(dāng)王姨在病床上苦苦哀求時,厲寒的心底并非沒有一絲漣漪。那對老仆人的絕望和卑微,確實觸動了他內(nèi)心深處一絲對“舊人”的、冰冷的溫情。但這份溫情,在更大、更黑暗的復(fù)仇藍圖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他最終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用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語調(diào),對病床上氣若游絲的王姨說:“她的路,自有安排。”這句話,抽干了王姨眼中最后一點微弱的光亮。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淚水無聲地淌下。
至于讓陳依讀完大學(xué)?厲寒嘴角掠過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讓她讀完大學(xué),并非出于憐憫或?qū)ν跻贪蟮耐讌f(xié)。恰恰相反。受過良好教育、見識過更廣闊世界的陳依,她的心智會更加成熟,她的感知會更加敏銳,她對“失去”和“落差”的痛苦體會才會更加深刻入骨。一個懵懂無知的人被摧毀,遠不如一個清醒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并且曾經(jīng)離美好那么近的人被摧毀來得……有趣。讓她在象牙塔里多待幾年,不過是讓獵物更加肥美,讓最后的收割更加酣暢淋漓。看著她憑借自己的努力在學(xué)業(yè)上取得成就,看著她對未來的憧憬一點點累積,然后再由他親手將其粉碎——這本身就是復(fù)仇計劃中精心設(shè)計的一環(huán)。那短暫的“自由”和“希望”,不過是絞索套上脖子前,最后一點可供呼吸的縫隙。
陳依的夢境:破碎的安寧
病房的場景在陳依的夢中劇烈地晃動、扭曲。王姨絕望的淚水,陳叔壓抑的嗚咽,厲寒冰冷的身影……這些碎片交織、旋轉(zhuǎn),最終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拖拽著,沉入更深的黑暗。
但溫暖并未徹底消失。
在意識沉淪的邊緣,一些零散的、細碎的片段固執(zhí)地閃爍著微光:
是媽媽在昏黃的廚房燈光下,一邊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謠,一邊用粗糙卻靈巧的手,給她梳著剛洗好的長發(fā),編成兩條油亮的辮子。“我們依依的頭發(fā)真好,又黑又亮,像緞子似的。”
是爸爸笨拙地踩著縫紉機,給她改一條舊褲子,手指被針扎了好幾下,卻只是憨憨地笑笑。“閨女大了,褲子不能太短,讓人笑話。”他眼神里的認真,比任何華麗的衣服都讓她覺得珍貴。
是拿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那天,王姨高興得直抹眼淚,陳叔破天荒地買了一小瓶酒,喝得臉膛通紅,不住地說:“好!真好!爭氣了!”那晚,小小的屋子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帶著淚花的喜悅。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前程似錦”的重量,是兩位老人用盡畢生力氣為她托舉起的希望。
是囑托,王姨拉著她的手,一遍遍地叮囑:“依依,到了大學(xué),別舍不得吃穿。跟同學(xué)好好相處,別怕生……還有……”王姨的聲音忽然哽住,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帶著難以言喻的悲涼,“……照顧好自己。”
爸爸在一旁沉默地抽著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是深不見底的擔(dān)憂和……一種陳依當(dāng)時無法理解的、近乎訣別的哀傷。
這些片段,像黑暗中掙扎的螢火蟲,微弱卻固執(zhí)地亮著,與現(xiàn)實中身體承受的酷刑、耳邊隱約傳來的海浪聲、以及那股始終縈繞不散的、屬于厲寒的冰冷雪松氣息,形成了最殘酷的對比。
現(xiàn)實的邊緣:冰冷的觸碰與嘲諷
“唔……”一聲破碎的痛苦呻吟終于沖破了夢境的屏障,從陳依干裂的唇間逸出。
眼皮沉重得如同壓著千鈞巨石,每一次微弱的掀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視野是模糊的、搖晃的,只有一片刺眼的、冰冷的光暈(似乎是頂燈),和身下灰色水磨石地面模糊的反光。
臉頰緊貼地面的冰冷觸感無比真實,與體內(nèi)高燒的灼熱瘋狂撕扯著她的神經(jīng)。
就在這時,一道巨大的、沉默的陰影籠罩下來,擋住了部分刺目的光線。
是阿普。他不知何時蹲在了她面前。古銅色的臉龐在燈光下顯得輪廓堅硬,那雙沉寂如深潭的眼睛,平靜無波地注視著她因痛苦和昏沉而扭曲的臉。
他伸出了那只骨節(jié)粗大、布滿厚繭的手,動作算不上輕柔,但也沒有刻意的惡意,一把抓住了陳依裹在胸前、早已被汗水、血污和塵土浸透的浴巾邊緣!
“不——!”陳依的意識瞬間被巨大的驚恐攫住!這層聊勝于無的遮蔽是她最后一點可憐的尊嚴!她爆發(fā)出絕望的力量,身體劇烈地掙扎起來,雙手死死護住胸前,喉嚨里發(fā)出困獸般的嗚咽和嘶啞的尖叫:“別碰!別碰我!”汗水混著屈辱的淚水瘋狂涌出,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虛弱而篩糠般劇烈顫抖。
阿普的動作頓住了。他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近距離地、如同審視一件物品般看著陳依眼中燃燒的絕望火焰。沒有憐憫,沒有欲望,只有一種冰冷的評估。
就在陳依以為他要強行撕扯時,阿普卻松開了手。他沒有再動那塊浴巾,而是將目光移向她的額頭——那里除了汗水和污漬,還有一塊觸目驚心的暗紅色淤腫,正是她昏厥時重重磕在地上留下的印記。他又瞥了一眼她磨破的手掌和膝蓋,傷口在冰冷臟污的地面和汗水的浸泡下,邊緣已經(jīng)紅腫發(fā)炎。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旁邊的水桶邊,將那塊粗糙的抹布重新浸入冰冷的水中,仔細搓洗了幾下,擰干。然后,他拿著這塊濕冷的、散發(fā)著淡淡清潔劑氣味的布,再次蹲下來。
這一次,他避開了陳依死死護住的胸口,也沒有觸碰她的傷口,只是將那冰冷的、濕漉漉的抹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力道,按在了陳依滾燙的額頭上!
“啊——!”冰冷濕布的觸感如同燒紅的烙鐵貼上皮膚!陳依猛地一縮,發(fā)出一聲更加凄厲的慘叫。這突如其來的、粗暴的“降溫”方式,帶來的不是緩解,而是加倍的痛苦和刺激!她本能地想要揮開那只手,卻連抬起胳膊的力氣都沒有。
阿普的手像鐵鉗一樣穩(wěn)定,無視她的慘叫和徒勞的掙扎,只是牢牢地按著那塊冰冷的濕布。刺骨的寒意混合著抹布上殘留的清潔劑氣味,瘋狂地鉆入皮膚,刺激著她滾燙的神經(jīng)末梢。身體在高燒的灼熱和額頭的冰冷之間瘋狂拉扯,痛苦得讓她幾乎要再次昏厥過去。眼淚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著汗水,狼狽不堪。
就在這冰火兩重天的酷刑中,一陣冰冷、沉緩、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清晰地敲打在空曠的水磨石地面上。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踩在陳依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上。
腳步聲在她身邊停下。
那股熟悉的、帶著冷冽雪松氣息的壓迫感,如同實質(zhì)般籠罩下來,瞬間凍結(jié)了空氣里所有的聲音,連陳依痛苦的嗚咽都卡在了喉嚨里。
阿普按在陳依額頭上的手,無聲地移開了。他站起身,退到一旁,如同最沉默的背景。
陳依顫抖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艱難地、一點點地轉(zhuǎn)動脖頸,向上看去。
逆著刺目的頂燈燈光,厲寒高大的身影如同矗立的黑色冰川,散發(fā)著徹骨的寒意。他換了一身質(zhì)地精良的深灰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冷白的手腕和名貴的腕表。他微微垂著眼瞼,俯視著像垃圾一樣癱軟在地、額頭紅腫、渾身被汗水和臟污浸透、胸前還滑稽地裹著厚厚浴巾的陳依。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最完美的冰雕。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只有一片純粹的、毫無溫度的審視。那目光掃過她額頭的淤青,掃過她磨破的手掌和膝蓋,掃過她裹著浴巾的胸口,最后,停留在她那雙因為高燒、痛苦和極度恐懼而盈滿淚水的眼睛上。
時間在死寂中凝固了幾秒。
厲寒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勾了一下唇角。那不是笑,而是一個冰冷的、帶著極致嘲諷和輕蔑的弧度。他的聲音低沉、平緩,像淬了冰的刀刃,一字一句,清晰地割開凝固的空氣,也狠狠刺穿陳依搖搖欲墜的意識:
“真可憐。”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氣息拂過陳依滾燙的耳廓,帶著一種審判般的殘忍。
“可惜,老鼠就算穿上偷來的絲綢,也變不成公主。”他的目光掃過她胸前那團在狼狽中顯得格外刺眼突兀的白色浴巾,如同看著最骯臟的垃圾,“你費盡心機裹住的這點可憐自尊……”
他伸出一根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指尖冰冷得像毒蛇的信子,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凌遲般的惡意,輕輕點在那粗糙的浴巾邊緣。
“……在我眼里,和你現(xiàn)在這副躺在陰溝里發(fā)抖的樣子,沒有任何分別。”
指尖的冰冷透過濕透的浴巾,刺入皮膚,激得陳依劇烈地瑟縮了一下。
“你只配活在陰溝里。”厲寒的聲音如同最后的宣判,帶著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永遠記住這一點,工具。”
厲寒指尖那一點冰冷的觸感,如同毒蛇的獠牙,刺破了陳依最后一點搖搖欲墜的意志。那句“只配活在陰溝里”的宣判,帶著徹骨的寒意,將她整個人、連同靈魂都凍結(jié)在原地。巨大的屈辱和絕望如同無形的巨石,狠狠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讓她連瑟縮的力氣都徹底流失。她癱軟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身體只剩下無意識的、因高燒和痛苦引發(fā)的細微顫抖,像一只瀕死的昆蟲。淚水無聲地從緊閉的眼角滑落,混著汗水、塵土和額角傷口滲出的血絲,在她蒼白的臉頰上留下污濁的痕跡。意識在黑暗的邊緣沉沉浮浮,王姨和陳叔溫暖的笑容、醫(yī)院里絕望的哀求、厲寒冰冷的俯視……無數(shù)碎片瘋狂旋轉(zhuǎn)、碰撞,最終都化為一片吞噬一切的虛無。
厲寒直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腳下這團毫無生氣的“工具”。她蜷縮的姿態(tài),胸前那團被污漬浸透、顯得愈發(fā)臃腫可笑的白色浴巾,磨破的膝蓋和手掌上觸目驚心的紅腫傷口,額角那塊猙獰的淤青……這一切都清晰地倒映在他深不見底的墨瞳中。他臉上沒有任何波瀾,既無施虐的快意,也無絲毫憐憫。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損壞的、需要評估是否值得維修的器物。
“看來,你的‘體面’連這點工作都承受不住。”他冰冷的聲線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敲擊地面,“廢物。”
他不再看陳依,目光轉(zhuǎn)向如同礁石般沉默佇立的阿普。“讓她清醒。”命令簡潔、冷酷,不帶任何情緒。
阿普沉默地點了下頭。他轉(zhuǎn)身走向工具間,步伐沉穩(wěn)有力,沒有發(fā)出絲毫多余的聲響。很快,他提著一個半滿的塑料水桶走了出來。桶里是剛從水龍頭接出來的、冰冷刺骨的海島地下水。他走到陳依身邊,沒有任何猶豫,甚至沒有彎腰,只是手臂沉穩(wěn)地提起水桶,手腕一翻。
“嘩啦——!”
一整桶冰水,如同小型瀑布,兜頭蓋臉地澆在陳依身上!
“呃——啊——!”
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撕裂了死寂!陳依的身體像被高壓電流擊中,劇烈地彈跳、蜷縮起來!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間穿透了滾燙的皮膚,瘋狂地鉆進她的骨頭縫里!高燒帶來的灼熱與這滅頂?shù)暮庠谒w內(nèi)猛烈沖撞、撕扯,仿佛要將她的五臟六腑都攪碎!裹在胸前的厚浴巾瞬間被徹底浸透,沉重冰冷地貼在她身上,粗糙的纖維吸飽了冰水,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死死勒著她滾燙的胸腔,帶來窒息般的壓迫感。水珠順著她濕透的頭發(fā)、臉頰、脖頸瘋狂流淌,流進眼睛、鼻子、嘴巴,嗆得她劇烈地咳嗽、干嘔,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碎裂般的劇痛。
冰水不僅澆滅了她的昏沉,更如同無數(shù)把冰刀,在她裸露的皮膚、磨破的傷口上瘋狂剮蹭!膝蓋和手掌的傷口被冰冷的水刺激,瞬間傳來鉆心蝕骨的銳痛,讓她渾身痙攣。單薄的灰色吊帶裙?jié)窳芰艿鼐o貼在皮膚上,勾勒出里面被冰水浸透的浴巾那怪異而臃腫的輪廓,布料摩擦著敏感的皮膚,帶來難以忍受的刺癢和冰冷。她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徒勞地扭動、掙扎,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嗚咽和痛苦的抽氣聲。意識被這極致的痛苦強行拽回了現(xiàn)實,無比清晰,卻又無比殘酷。
厲寒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看著她在冰水和痛苦中徒勞掙扎的狼狽模樣。他那雙冰冷的眼睛里,終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饜足的光。不是同情,而是看到預(yù)期效果達成后的、掌控一切的漠然。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掃過陳依濕透的身體和地面蔓延開的水漬。
“弄干凈。”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包括你自己留下的臟水。記住你的位置,工具只配跪著工作。”他的目光最后在她胸前那團濕透臃腫的浴巾上停留了一瞬,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然后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锃亮的皮鞋踩過地面冰冷的水漬,發(fā)出清晰、沉穩(wěn)的嗒嗒聲,逐漸遠去,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留下空曠空間里令人窒息的冰冷余威。
沉重的壓迫感隨著厲寒的離開,似乎減輕了一絲,但另一種更實質(zhì)性的、冰冷的絕望卻如同潮水般將陳依徹底淹沒。阿普沉默地將空水桶放回墻邊,然后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重新靠回工具間門旁的陰影里。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陳依身上,沒有催促,沒有憐憫,只有一種無聲的、等待她執(zhí)行命令的注視。
整個走廊只剩下陳依粗重、痛苦、斷斷續(xù)續(xù)的喘息聲,以及水珠從她頭發(fā)、衣角滴落到地面的“滴答”聲。冰冷刺骨的感覺深入骨髓,讓她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發(fā)出咯咯的輕響。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肺部像塞滿了冰碴。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尖叫著疼痛和寒冷,高燒的熱度被冰水暫時壓制,卻像潛伏的火山,在體內(nèi)深處積蓄著更猛烈的反撲力量。
她趴在地上,臉貼著冰冷濕滑的地面,冰冷的觸感讓她稍微清醒,卻也帶來了加倍的屈辱。視線模糊,被水漬和淚水扭曲。她能看到不遠處,那塊被阿普扔在地上的、同樣濕漉漉的粗糙抹布,還有那把冰冷的硬毛刷子。
厲寒的話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響:“弄干凈……只配跪著工作……”
巨大的絕望幾乎要將她吞噬。她不想動,一動也不想動。身體的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在抗拒,都在哀嚎著想要就此沉睡,沉入那不再有痛苦和羞辱的黑暗。但阿普那沉默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目光,還有厲寒離開時那冰冷的命令,像無形的鞭子,懸在她的頭頂。
她想起了王姨。想起了王姨在病床上枯瘦的手死死攥著床單,想起她渾濁眼睛里那泣血的哀求:“讓她好好念完書……行嗎?”那聲音微弱,卻在此刻如同驚雷,炸響在她混沌的意識里。她還有書要念嗎?她還有未來嗎?王姨用生命最后一點力氣為她求來的、那虛假的希望,早已被厲寒親手碾碎。她甚至沒能完成王姨最后的愿望——好好念完書。
一股尖銳的、帶著血腥味的悲憤猛地沖上喉嚨!不是為了自己此刻的屈辱,而是為了王姨那卑微到塵埃里、最終卻落空的乞求!為了陳叔那沉默絕望的眼神!他們用盡一生心血,小心翼翼呵護長大的女兒,如今卻像條狗一樣,被人用冰水澆醒,然后命令她跪著擦干凈自己留下的污穢!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嗚咽從她喉嚨深處擠出。這聲音里不再僅僅是痛苦,更摻雜了濃得化不開的恨意和不甘!
她不能死在這里!不能就這樣像垃圾一樣爛掉!她必須活下去!哪怕像厲寒說的,只配活在陰溝里,像老鼠一樣掙扎!
活下去!這個念頭像黑暗中驟然亮起的一點火星,微弱,卻帶著灼人的力量。
陳依的雙手死死摳住冰冷濕滑的地面,指甲因為用力而泛白,甚至崩裂,帶來新的刺痛。她咬緊牙關(guān),口腔里彌漫開更濃的血腥味。她用盡全身殘存的、被冰水激發(fā)出的一絲力氣,開始掙扎著,試圖撐起自己的身體。
這個動作無比艱難。濕透沉重的浴巾和裙子像灌了鉛,緊緊束縛著她。磨破的膝蓋只要稍一用力,那鉆心的疼痛就讓她眼前發(fā)黑,手臂也因之前的勞作和寒冷而酸軟無力。她嘗試了兩次,都重重地摔回冰冷的地面,濺起冰冷的水花,引來一陣劇烈的嗆咳。
陰影里的阿普,依舊沉默地看著。沒有上前,也沒有阻止。仿佛她的掙扎,只是程序運行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卡頓。
第三次嘗試。陳依幾乎是用額頭抵著地面,以一種近乎爬行的姿勢,依靠腰腹和手臂那點微弱的力氣,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將自己的上半身撐離了地面。每一次肌肉的牽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或許是冰水?)再次從額頭、鬢角滲出,混合著淚水流下。她劇烈地喘息著,肺部火燒火燎。
終于,她以手肘支撐,勉強抬起了上半身,維持著一個極其別扭、屈辱的半趴姿勢。冰冷的空氣瞬間涌入鼻腔,帶著水腥味和清潔劑的味道。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因為寒冷和疼痛而不停哆嗦,一點一點地,艱難地向前挪動,伸向不遠處那塊濕漉漉的抹布。
指尖終于觸碰到那粗糙、冰冷、吸飽了水的布料。她猛地一把抓住!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抓住了一把刺向自己的匕首。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抬起頭,視線模糊地看向前方那一片被冰水澆濕、又被自己掙扎弄得更臟的水磨石地面。那是她的戰(zhàn)場,她的刑場。
沒有選擇。她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她肺部生疼——然后,用盡全身力氣,拖著沉重劇痛的身體,以一種極其緩慢、如同蠕蟲般的方式,向前挪動了寸許。濕透的裙擺和浴巾在冰冷的地面上摩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
她停住了。僅僅挪動這一點距離,就耗盡了剛剛積攢起來的所有力氣。她趴在冰冷的地上,劇烈地喘息,眼前陣陣發(fā)黑。磨破的膝蓋和手掌傷口浸泡在冰冷的水漬里,尖銳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她的神經(jīng)。裹胸的浴巾因為剛才的掙扎和爬行,邊緣有些松散,粗糙的纖維更深地摩擦著皮膚,帶來火辣辣的刺痛和難以言喻的羞恥。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她粗重痛苦的喘息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
陰影中,阿普的目光似乎在她胸前那團因為爬行而有些松垮、邊緣磨紅皮膚的浴巾上停留了一瞬。那雙沉寂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極其微弱的東西掠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或許是一絲難以理解的困惑,或許是對這種徒勞掙扎的漠然評判。然后,那點微瀾便消失無蹤,重新歸于深潭般的平靜。
陳依沒有看到阿普的眼神。她的全部意志都集中在對抗身體的崩潰和完成眼前這絕望的任務(wù)上。她再次咬緊牙關(guān),口腔里的血腥味濃得讓她想吐。她強迫自己抬起沉重如灌鉛的手臂,將那塊冰冷濕重的抹布按在身前濕漉漉的地面上。
“呃……”推動抹布的瞬間,掌心的傷口被粗糙的布面狠狠摩擦,劇痛讓她悶哼出聲,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強迫自己清醒,然后,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開始擦拭身下冰冷的水漬和污痕。
動作笨拙、緩慢、效率低下到了極點。每推動一下抹布,都像在推動一座大山。膝蓋的劇痛讓她無法跪起,只能維持著這種半趴半爬的屈辱姿勢。濕透的浴巾和裙子緊緊貼在身上,冰冷沉重,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帶來巨大的不適。高燒的熱度在體內(nèi)重新積聚,與體表的冰冷交織,讓她時而如墜冰窟,時而如置身火爐。汗水再次滲出,與殘留的冰水混合,讓她整個人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
視野是模糊的、搖晃的。她只能看到眼前一小塊被抹布擦拭后、暫時恢復(fù)光潔的灰色地面。那點微弱的“干凈”,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支撐她繼續(xù)下去的東西。她機械地、麻木地重復(fù)著動作:挪動寸許,停下喘息,用盡力氣擦幾下,再挪動寸許……
寂靜的走廊里,只剩下抹布摩擦濕冷地面的“沙沙”聲,和她自己沉重、斷續(xù)、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這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絕望的韌性。
時間失去了意義。或許是幾分鐘,或許是幾十分鐘。陳依不知道自己擦干凈了多大一塊地方,她只是憑著本能,一點一點向前挪動,一點一點擦拭。身體早已超越了極限,完全依靠著那點被恨意和不甘點燃的、近乎偏執(zhí)的意志在支撐。
就在她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徹底散架、意識即將再次被黑暗吞噬時,她終于挪動到了水漬蔓延的邊緣。眼前的地面,大部分已經(jīng)被她以一種極其低效卻異常頑固的方式,擦去了明顯的水痕和污跡,雖然離阿普要求的“光可鑒人”還差得遠,但至少不再是狼藉一片。
她再也支撐不住,手臂一軟,整個上半身重重地砸回冰冷堅硬的地面。臉頰貼在剛剛擦拭過、尚帶著一絲涼意的水磨石上。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胸腔劇痛。身體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只剩下無意識的顫抖。
她側(cè)著頭,視線渙散地看著前方不遠處。那里,是她還未擦拭到的區(qū)域,一小片水漬在頂燈下反射著幽冷的光。她知道自己應(yīng)該繼續(xù),但身體已經(jīng)徹底罷工。眼皮沉重得如同山巒,意識在痛苦的深淵邊緣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一道陰影覆蓋了她眼前的光線。
阿普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頂燈刺目的光線,投下一片沉重的黑暗。他沉默地俯視著地上蜷縮成一團、如同瀕死小獸般的陳依。目光掃過她身前那片被笨拙擦拭過的地面,又掃過她身下那片尚未清理的水漬。
陳依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他要做什么?繼續(xù)用冰水澆她?還是用更暴力的手段逼迫她繼續(xù)?她甚至沒有力氣抬起眼皮看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那沉默的注視如同實質(zhì),壓得她喘不過氣。
然而,預(yù)想中的暴力和斥責(zé)并沒有降臨。
阿普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看了幾秒鐘。然后,他轉(zhuǎn)過身,走向墻邊那個裝著清水的桶。他拿起靠在墻邊的拖把,將拖把頭浸入冰冷的水中,擰干,動作依舊沉穩(wěn)有力,沒有發(fā)出多余的聲音。
他拿著擰干的拖把,走到陳依身邊,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他繞過了她癱倒的身體,走到那片她尚未擦拭的、殘留著水漬和污痕的區(qū)域。然后,他彎下腰,開始拖地。
沉穩(wěn)、有力、高效的拖地動作。水磨石地面在他熟練的動作下,迅速變得光潔如鏡,倒映出頂燈模糊的影子。他拖得很仔細,覆蓋了陳依剛剛擦過的區(qū)域邊緣,也清理干凈了她無力觸及的那片水漬。
整個過程,他沉默得如同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沒有對陳依的笨拙表示嘲諷,也沒有對她此刻的狼狽投以任何多余的目光。他只是完成了剩下的工作,以一種絕對高效、絕對冷漠的方式。
拖完最后一片區(qū)域,阿普將拖把在水桶里清洗干凈,擰干,放回原位。他直起身,目光再次落回蜷縮在地上的陳依身上。她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
阿普的視線在她胸前那團濕透臃腫、邊緣被磨得有些發(fā)紅的浴巾上停留了一瞬。那沉寂的眼底,似乎又有什么極其微弱的東西波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然后,他移開目光,沒有任何表示,轉(zhuǎn)身走向工具間。
“咔噠。”工具間的門被輕輕關(guān)上。
空曠的走廊里,再次只剩下陳依一個人。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比之前更加沉重。阿普最后的舉動,像一記無聲的重錘,狠狠砸在陳依早已麻木的心上。那不是幫助,而是最徹底的否定。否定她拼盡全力、忍受非人痛苦所做的一切努力。他像清理一片無關(guān)緊要的垃圾一樣,輕松抹去了她掙扎的痕跡。
身體的劇痛、高燒的灼熱、冰冷的濕衣帶來的酷刑……所有的感覺都變得遙遠而模糊。意識沉向無邊的黑暗,這一次,不再有溫暖的回憶碎片掙扎浮現(xiàn),只有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虛無。
窗外,海島的天空不知何時已陰沉下來,濃重的烏云低低壓在海面上,翻滾涌動。遠處傳來沉悶的雷聲,如同巨獸壓抑的咆哮。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風(fēng)雨,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