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的氣息像細密的網，在星海一中的每一條走廊、每一間教室蔓延開來。公告欄前總圍著三三兩兩的學生，指尖點著那張印著密密麻麻名字的考場分布圖，嘴里念叨著“我在三樓最東頭，離廁所好遠”“跟溫知硯一個考場？完了，他寫題太快了，肯定會影響我”。高二（1）班后墻的倒計時牌被值日生抽掉了最后一張，露出底下“距離期中考試還有0天”的紅色大字，像一聲無聲的號角，讓原本就緊繃的空氣更添了幾分凝重。
星眠的書桌永遠是教室里最整潔的那一個。攤開的物理課本旁，疊著三本錯題本，封面上用鋼筆寫著“力學篇”“電磁篇”“實驗探究”，字跡清雋，邊緣被摩挲得有些發毛。最上面那本“電磁篇”攤開著，第37頁用熒光筆標著一道復雜的電磁場復合題，旁邊貼著一張便簽，上面是三種不同的解題思路——左手定則直接分析、等效重力場轉化、能量守恒逆向推導，每種思路旁都畫著簡易示意圖，箭頭和公式排列得像精心設計的棋局。
“星眠，這道題你再給我講一遍唄？”阮晚檸抱著數學練習冊湊過來，指腹按在一道圓錐曲線題上，眉頭皺得像擰在一起的麻花，“我總覺得設參數方程太麻煩了，但聯立方程又算不對，到底哪兒錯了啊？”
星眠抬眼時，睫毛在臺燈暖黃的光線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她沒直接拿過練習冊，而是用指尖點了點晚檸草稿紙上的步驟：“這里，設直線方程的時候，你默認斜率存在了，但別忘了當直線垂直于x軸時，還有一種情況。”她頓了頓，拿起筆在旁邊畫了個坐標系，“其實不用參數方程，也不用聯立，用橢圓的第二定義，找焦點到準線的距離，一步就能出結果。”
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幾道利落的線條，原本纏繞成一團的思路被瞬間剖開。阮晚檸盯著那行簡潔的公式，眼睛突然亮了：“對啊！我怎么沒想到！星眠你也太神了吧？這思路跟張老師講的完全不一樣，但快多了！”
坐在對面的顧清禾正對著英語閱讀題蹙眉，聞言抬眼笑了笑：“她總能找到最省事的辦法。上次我們做歷史年表，她把中外事件按時間軸拉成一張網，連小事件的因果關系都標出來了，我現在翻課本都不如看她那張表清楚。”
星眠把筆放下，指尖輕輕敲了敲錯題本的邊緣：“其實就是找規律。每種題型都有核心考點，抓住那個‘錨點’，剩下的都是衍生出來的枝葉。”她翻開自己的數學筆記本，扉頁上貼著一張手繪的“高中數學知識樹”，函數、幾何、概率像三根主枝，每個主枝上又分支出無數細小的知識點，用不同顏色的線連接著關聯內容——比如三角函數和向量的交叉，立體幾何和空間坐標系的轉化，像一張立體的知識網絡，一眼就能看清知識的脈絡。
阮晚檸湊過去嘖嘖稱奇：“這哪是筆記本啊，簡直是秘籍！星眠，我能復印一份嗎？”
“拿去用吧。”星眠把筆記本推過去，“不過別只看，得自己畫一遍才記得住。就像解圓錐曲線，你得先明白‘定義’是根，公式只是葉子，根扎牢了，葉子怎么長都不會亂。”
晚自習的鈴聲響過時，教室里的喧鬧聲漸漸沉下去，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星眠的臺燈下，攤開的不再是課本或錯題本，而是一本大學物理的入門教材。她翻到“量子力學基礎”那章，指尖在“波粒二象性”幾個字上停頓片刻，旁邊空白處已經寫了幾行批注，是她用高中物理知識對這個概念的初步理解。對她來說，期中考試更像一場“查漏”而非“闖關”，課本上的知識早已爛熟于心，她更在意的是那些課本之外的延伸——就像解數學題時總忍不住想“有沒有更優解”，她對知識的好奇永遠比考試成績走得更遠。
后桌的男生突然輕輕敲了敲她的椅背，遞過來一張紙條：“星眠，政治必修二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那塊，你整理的框架能借我看看嗎？我總記混職權和職能。”
星眠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抽出其中一張A4紙遞過去。那是她用思維導圖整理的政治框架，“人民代表大會”“人大代表”“其他國家機關”像三顆行星，各自的“性質”“職權”“組織原則”像環繞的衛星，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著易混點——比如“人大的監督權”和“政協的民主監督”的區別，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對比表格。
男生接過時小聲驚嘆：“你這框架比教輔書還清楚！”
她笑了笑，沒說話，轉回頭繼續看物理書。教室里的燈光均勻地灑在書頁上，把那些復雜的公式照得清晰，她的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像停在紙頁上的蝴蝶，安靜又專注。
考前最后一天的早讀課，教室里彌漫著背誦聲。阮晚檸把頭埋在歷史課本里，嘴里念念有詞：“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結束了封建帝制……哎星眠，‘封建帝制’和‘封建制度’有啥區別啊？我總寫錯。”
“封建帝制是政體，”星眠正翻著地理圖冊，頭也沒抬地回答，“指的是君主專制的統治形式；封建制度是社會形態，包括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辛亥革命沒推翻封建制度，因為地主土地所有制還在。”她頓了頓，從筆袋里抽出一支熒光筆，在晚檸的課本上圈出“封建帝制”四個字，“考試時看題目問的是‘政治層面’還是‘社會層面’，別混了。”
顧清禾剛好背完一段英語課文，放下書笑著說：“以前總聽人說‘學霸的腦子是按文件夾分類的’，現在看星眠才信。我們記知識點是堆柴火，她是搭房子，哪兒放梁哪兒放柱，清清楚楚。”
星眠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指尖捏了捏筆桿：“其實就是記的時候多問個‘為什么’。比如歷史事件，不光記時間地點，想想它為什么會發生，和之前的事件有什么關系，自然就記住了。”
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攤開的地理圖冊上，照亮了她用紅筆標注的季風環流路線。那上面不僅有課本上的標準圖示，還添了幾條虛線，標注著“特殊年份厄爾尼諾現象對我國降水的影響”，顯然是超綱的內容。阮晚檸湊過去看，忍不住咋舌：“這都要記？考試不考吧？”
“了解一下總沒壞處。”星眠把圖冊合上，“有時候選擇題的干擾項就藏在這些延伸知識里。”
考試前一天的晚自習，教室里的氣氛反而松了些。有人在傳看漫畫，有人在偷偷討論周末去哪里玩，只有星眠的座位前還攤著幾張紙——是她整理的各科“易錯點清單”。物理部分寫著“天體運動中‘萬有引力等于向心力’的適用條件（忽略星球自轉）”，化學部分標著“酯化反應的催化劑是濃硫酸，既催化又吸水”，每個易錯點后面都跟著一個小小的案例，是她從平時作業里挑出來的典型錯誤。
“星眠，你這清單能給我抄一份嗎？”前排的男生轉過來，手里拿著筆記本，“我化學總在細節上丟分，看你這個正好。”
星眠把清單遞給他：“直接拿去吧，我還有備份。”
男生接過時，看到清單末尾有一行小字：“考試時別急著下筆，先把題目讀三遍，圈出關鍵詞。”字跡清秀，卻透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考試當天，星眠走進考場時，走廊里已經站滿了人。她的考場在三樓304教室，推門進去時，里面已經坐了不少學生，有的在最后翻看筆記，有的雙手合十默念“考的都會”。星眠找到自己的座位——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放下書包，拿出文具盒里的2B鉛筆、黑色水筆和橡皮，按順序擺在桌角，動作從容得像在做一件熟悉的日常小事。
她的座位斜前方，正是溫知硯。他已經坐在那里了，背脊挺得筆直，左手平放在桌面上，右手握著一支黑色水筆，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筆桿。他面前的桌角擺著準考證，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冷，和此刻低頭看著桌面的他重合在一起。聽到開門聲，他抬起眼掃了一下，目光在星眠身上停頓了半秒，沒有任何表情，又低下頭去，仿佛剛才的抬眼只是無意識的動作。
星眠拉開椅子坐下，把準考證按要求貼在桌角，然后從書包里拿出一本英語單詞小冊子——不是為了臨時抱佛腳，只是習慣性地想在考前讓大腦進入“語言狀態”。她翻到“熟詞僻義”那一頁，目光落在“check”這個詞上，旁邊標著“除了‘檢查’，還有‘抑制’的意思（如checkone'sanger）”，這是上次做閱讀時遇到的，她特意記了下來。
監考老師拿著試卷走進來，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試卷發到手時，星眠先翻到最后一頁看了看頁數，確認沒問題后，才回到第一頁開始填寫姓名考號。語文試卷的第一題是字音字形，她掃了一眼，“緋聞”的“緋”讀fēi，“粳米”的“粳”讀jīng，都是平時積累過的易錯點，筆尖流暢地劃過，沒有絲毫停頓。
閱讀理解是一篇關于古籍修復的散文，星眠讀得很專注。她不僅注意到題目考查的“修辭手法”和“段落作用”，還在心里默默梳理著文章的脈絡——從修復師的日常寫起，到古籍的價值，再到文化傳承的意義，結構清晰得像她整理的知識框架。做現代文閱讀時，她有個習慣，先在草稿紙上畫出行文思維導圖，再根據題目定位到具體段落，這樣既能避免遺漏信息，又能快速抓住作者的核心意圖。
文言文閱讀是《史記》里的選段，講的是李廣治軍。星眠掃了一眼注釋，發現“委質”這個詞沒注，她稍微停頓了一下——這個詞在《荊軻刺秦王》里學過，“乃令秦武陽為副，持千金之資幣物，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嘉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誠振怖大王之威，不敢興兵以拒大王，愿舉國為內臣，比諸侯之列，給貢職如郡縣，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廟。恐懼不敢自陳，謹斬樊於期之頭，及獻燕之督亢之地圖，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聞大王。唯大王命之。’”里的“委質”是“獻上禮物，表示臣服”，這里結合語境，應該是“放下兵器，表示歸順”，她在心里敲定答案，筆尖繼續往下走。
考數學時，星眠拿到試卷先花三分鐘瀏覽了一遍。前面的選擇題和填空題難度適中，最后一道大題是導數與不等式證明的綜合題，看起來有點棘手，但題型是她平時練過的。她從第一題開始做，筆尖在草稿紙上快速演算，步驟清晰得像印刷體——解三角形時先寫已知條件，再選正弦定理還是余弦定理；立體幾何建坐標系時，特意標上x、y、z軸的正方向，避免向量方向出錯。
做到最后一道大題時，她稍微放慢了速度。題目要求證明“當x>0時，e^x-x-1>xsinx”，她先構造函數f(x)=e^x-x-1-xsinx，求導后發現一階導數f’(x)=e^x-1-sinx-xcosx，還是有點復雜。她沒慌，想起平時總結的“放縮法”，先證明e^x≥1+x+x2/2（泰勒展開），再證明xsinx≤x2（因為|sinx|≤1），兩式相減直接得出結論，比求導簡單多了。筆尖在紙上寫下“由泰勒公式知……”時，她聽到斜前方傳來溫知硯翻動試卷的聲音，節奏均勻，顯然也進展順利。
理綜考試是最考驗速度的。星眠按“先易后難”的順序，先做生物，再化學，最后物理。生物選擇題里有一道關于“有絲分裂和減數分裂圖像辨析”的題，她一眼就看出圖3是減數第一次分裂后期（同源染色體分離），圖5是有絲分裂后期（著絲點分裂，同源染色體未分離），比平時練習的簡單。化學推斷題涉及到元素周期律，她根據“短周期元素，A的最高價氧化物對應水化物是強堿”快速鎖定A是Na，后面的推導就順理成章了。
物理最后一道大題是電磁復合場中的粒子運動，涉及到洛倫茲力和電場力的平衡，以及圓周運動半徑的計算。星眠在草稿紙上畫了受力分析圖，標出重力、電場力、洛倫茲力的方向，發現當粒子速度為v0時，三個力平衡，由此算出電場強度E=mg/q。后面的圓周運動部分，她注意到題目里說“不計重力”，立刻劃掉之前的重力分析，重新計算，避免了慣性思維的陷阱。這種對細節的敏銳，是她長期訓練出的習慣——永遠先看清題目條件，再動手解題。
最后一門是英語。星眠拿到試卷后，先花五分鐘瀏覽了作文題——“給筆友寫一封郵件，介紹你最喜歡的傳統節日”，心里快速構思了框架：開頭問候，中間講春節的習俗（貼春聯、年夜飯、拜年），結尾邀請對方來中國體驗。然后才開始做選擇題，完形填空講的是一個女孩通過閱讀改變人生的故事，她根據上下文語境，很快鎖定了答案，有些空甚至不用看選項就能猜到詞意。
閱讀理解的最后一篇是科普文，講人工智能在醫療領域的應用，里面有幾個長難句，她用“找主干”的方法快速拆解，比如“WhileAIhasshownremarkableabilityindiagnosingdiseasesfrommedicalimages，itsinabilitytoexplainthereasoningbehinditsconclusionsremainsasignificabarriertowidespreadadoptioninclinicalsettings”，主干是“itsinabilityremainsabarrier”，理解起來就容易多了。
提前十分鐘答完題時，星眠放下筆，活動了一下手腕。教室里還有不少人在奮筆疾書，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此起彼伏，像春蠶在啃食桑葉。她抬頭看向窗外，操場邊的梧桐樹葉子已經黃了大半，被風吹得簌簌落下來，像撒了一地碎金。
斜前方的溫知硯也停筆了。他沒像其他人那樣反復檢查，只是把筆放在試卷旁邊，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望著窗外發呆。陽光落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睫毛很長，投下一小片陰影。他的目光很靜，像秋日里沒被風吹過的湖面，映著遠處的藍天白云，看不出在想什么。
星眠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這樣很好。他們像兩棵并排生長的樹，根系在地下各自延伸，枝葉在風中偶爾相遇，卻始終保持著安靜的距離。這種距離里沒有打擾，只有各自專注的世界，和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就像此刻，他們都完成了考試，都在望著同一片天空，心里裝著各自的答案，卻又共享著這片刻的寧靜。
她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試卷，確認姓名考號都填好了，然后輕輕合上筆帽。窗外的風穿過走廊，帶來了食堂飄來的飯菜香，也帶來了考試結束的信號。星眠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聽著教室里漸漸響起的翻動試卷的聲音，心里沒有緊張，也沒有狂喜，只有一種踏實的平靜——就像完成了一場早已準備充分的演出，落幕時，只剩下對過程的篤定和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