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天光未明,蘇家西角院卻已亂作一團。
秋霜躺在血泊里,氣息微弱,額角破口處被匆忙裹上的布條早已浸透暗紅。
她嘴唇翕動,聲音細若游絲,卻字字釘入人心:“姨娘說……只要咬死是春桃一人所為……就能活命……”
這話像一根燒紅的針,刺穿了昨夜所有暗流涌動的平靜。
春桃趕到時,腳步踉蹌,臉色慘白如紙。
她曾與秋霜同在柳氏房中當差,也曾低頭稱一聲“姐姐”。
可此刻,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秋霜鼻息,又輕輕合上那雙未閉的眼睛,動作穩得驚人。
她沒哭。
只是將一方素帕蓋上秋霜臉龐,緩緩起身,從懷中取出一冊薄薄賬頁殘卷,雙手捧至蘇錦璃面前。
“姑娘,”她嗓音低啞,卻異常清晰,“她不知道,真正的命門不在嘴上,在賬里?!?/p>
蘇錦璃接過,指尖撫過紙面褶皺,目光沉靜如淵。
那是柳氏私賬副本,字跡潦草卻脈絡分明——三月五日交貨,收款人赫然寫著“漕運司主簿趙珩”之名!
這不是蘇家內斗,而是勾結官吏、私販禁物的大罪。
更可怕的是,“三月五日”,正是她織入溫顯錦片的那個日期。
“這不是家事?!碧K錦璃抬眸,聲音輕得像風,“是通敵?!?/p>
她不動聲色命春桃將賬頁撕下一頁,小心夾進族老議事廳茶點托盤下的布巾中——此巾正是用“溫顯織法”所制,遇熱則顯字跡,冷卻即隱,宛若無痕。
午時,茶會如期舉行。
幾位族老圍坐品茗,氣氛看似和緩,實則暗藏試探。
熱茶一落盤,布巾受溫,幽藍細紋悄然浮現:“漕運碼頭三月五日驗貨”。
族老臉色驟變。
當場下令搜查柳氏祠堂私室,果不其然,在夾墻暗格中翻出一封未焚盡的密信:“貨已備妥,望速清賬。”落款私印赫然是戶部員外郎!
此人為漕運副使親信,朝中清流早已盯其多時。
陳嬤嬤手持掃帚沖進來時,眼眶通紅,手里卻穩穩托著一幅未完成的錦緞——正是蘇錦璃這幾日閉門所織的《山河社稷圖》殘卷。
“老身愿作證!”她聲音嘶啞,“此錦所藏毒線樣本、交貨日期,皆與實物相符!姑娘不是誣陷,是揭骨見血!這不是家丑,是國禍!”
滿廳死寂。
蘇文瑾適時上前,遞上那張昨夜空白箋。
族老疑惑接過,指尖微溫,箋面竟緩緩浮出三字——“孤信汝”。
眾人嘩然!
七皇子親筆!
軍報密墨!
這不是普通牽連,而是儲位之爭的風暴邊緣!
蘇錦璃立于堂中,未發一言,只靜靜看著那些驚惶失措的臉孔。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肩頭,仿佛為她披上一層金紗。
她終于開口,語調如水:“柳氏呢?”
話音未落,外頭傳來急促腳步與鐵鏈聲響。
柳氏被押至廳堂,頭發散亂,面色灰敗,整個人癱軟如泥,跪地時膝蓋磕出悶響。
她顫抖著抬頭,眼中淚光閃爍,聲音破碎不堪:“我只是想多攢些銀子……給玉瑤備嫁妝……”
蘇錦璃緩步上前,裙擺無聲拂過青磚。
她沒有怒斥,也沒有冷笑,只是伸出手指,輕輕刮過柳氏袖口殘留的一抹光澤——那是孔雀羽線特有的溫潤流光。
風停了,人靜了。
唯有她眸底寒光乍現,如刃初出鞘。
柳氏跪在堂中,淚眼婆娑,聲音破碎如秋葉:“我只是想多攢些銀子……給玉瑤備嫁妝……”話未盡,卻已無人再信。
那抹孔雀羽線的光澤從她袖口滑落,在日光下泛出虛假的浮華——不是活羽,是染絹冒充。
蘇錦璃緩步上前,裙擺無聲拂過青磚,仿佛踏著前世血痕歸來。
她俯身,指尖輕輕刮過那層偽光,涼意直透骨髓。
“您連活羽都不懂,還敢說自己配當蘇家人?”她嗓音不高,卻字字如針,“活羽需七蒸七曬方不褪色,您用的不過是市井染絲,遇汗即灰。姨娘,您漏的不是光,不是賬——”她頓住,眸光一凜,“是命門?!?/p>
滿廳死寂,連呼吸都似被織機卡住。
她轉身,對族老深深一禮,衣襟壓地三寸,姿態恭順,語氣卻鋒利如刃:“兒愿以‘云錦織造術’為憑,將證據織成貢品呈上朝堂。三枚斜紋、通經斷緯,每一根絲線皆可驗真偽,每一寸花紋皆藏實錄。”
此言一出,眾人驚愕難掩。
這不是告狀,是把家丑織成錦繡送進天眼之下!
更是以“御織五階”之志,逼蘇家不得不護她周全。
族老們面面相覷,終有一人顫聲問:“若皇上問起此錦何人所制?”
“就說——”她抬眸,目光如梭穿破迷霧,“蘇家棄女,蘇錦璃。”
當夜,燈影搖紅。
西角院織機未歇,唯有忍冬花枝悄然繡入錦緣——此花耐寒不死,寓意“雖困不滅”,正是她重生之魂。
窗外風起,織機輕響,似命運之梭正緩緩穿行于經緯之間。
她低聲自語,指尖撫過密織的紋路:“前世你死于毒,今生我替你活成劍?!?/p>
而此刻無人知曉,那幅藏有漕運密信的錦緞已被悄悄卷入明日啟程的貢品箱中——這一次,她要借皇商之手,把真相織進真正的江山社稷圖。
次日清晨,車隊離府,塵土未定。
陳嬤嬤匆匆奔來,臉色發白,壓低嗓音:“姑娘!城南集市……出現大批‘蘇家妝花緞’,價格不到咱們一半!攤前掛滿,百姓瘋搶——”
蘇錦璃手中茶盞一頓,盞中倒影微顫。
她緩緩抬頭,望向東南方向的晨霧。
——有人,比她更快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