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職院的晨鐘剛敲過第三響，紀念安的鞋跟已經磕上了白玉階。

石階是用蘊含安神靈力的“定魂玉”砌的，尋常邪祟踏上去會被灼得尖叫，此刻卻在他腳下泛著不穩的瑩光——那是體內神職之力紊亂的征兆。借命符的反噬還在隱隱作痛，更讓他心頭發緊的是口袋里那張從江阿婆早餐店廢墟里撿到的紙片，上面用燒焦的炭筆寫著半個“影”字，邊緣還沾著點淡青色的粉末，和江阿爺頸后蝕骨祟的印記同出一源。

“慢點跑，魂都快飛了。”陳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手里把玩著枚青銅鈴鐺，鈴鐺每晃一下，周圍飄散的邪祟濁氣就會被震開幾分，“院長在‘觀星閣’，這會兒估計正盯著天樞星的軌跡發愁呢。”

紀念安腳步一頓，抬頭望向神職院最高處的閣樓。那座通體漆黑的建筑嵌在云霧里，檐角掛著的不是風鈴，而是七十二枚“鎮魂鈴”，每枚鈴鐺里都封著一只曾為禍一方的邪祟精魄，風吹過時，鈴音能滌蕩百里內的魔氣。此刻，最東側那枚鈴卻在無風自動，發出細碎的哀鳴——那是專門預警影蝕的“噬影鈴”。

觀星閣的門是用千年玄鐵鑄的，上面刻滿了流轉的符文。紀念安抬手按在門上，掌心的神職之力剛涌出來，門就“吱呀”一聲開了，一股混著星砂與墨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黎明院長背對著他們站在巨大的星圖前，銀絲般的長發垂到腳踝，玄色道袍上用金線繡著周天星斗。這位活了近三百年的老院長，據說年輕時曾單槍匹馬鎮壓過八級邪祟“骨獄修羅”，此刻卻在輕輕咳嗽，指尖劃過星圖上代表蒼梧城的位置時，指節在微微發顫。

“來了。”黎明的聲音很輕，像落雪落在松針上，“坐吧，桌上有剛沏的‘醒神茶’。”

紀念安沒坐，他將那張燒焦的紙片放在桌案上：“院長，江阿婆的早餐店……”

“我知道。”黎明轉過身，他臉上的皺紋里嵌著細碎的星砂，那是常年觀星留下的痕跡，“影蝕在昨夜子時突破了蒼梧城外圍的‘鎖靈陣’，月照坊老巷是第一”處遭殃的地方。”

陳枷突然笑了一聲，笑聲里帶著點冷意：“鎖靈陣是百年前三十七位神職者聯手布下的，別說一只影蝕，就是三只四級邪祟同時沖擊，也該能撐到巡邏隊趕到。除非……”

“除非陣眼被人動了手腳。”黎明接話，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卷宗，“這是三個月前蒼梧城的靈力監測記錄，你們自己看吧。”

卷宗上的靈力曲線本如平緩的山脈，卻在半個月前突然出現斷崖式下跌，尤其是月照坊那片，靈力濃度幾乎降到了尋常城鎮的三成。而更刺眼的是曲線末端那道尖刺——正是昨夜影蝕發動襲擊的時間。

“蝕骨祟。”紀念安指尖點在曲線下跌的起點，“江阿爺體內的蝕骨祟，不是偶然出現的。”

黎明嘆了口氣，從星圖下的暗格里取出個琉璃盞。盞中盛著半盞黑霧，黑霧里隱約能看見無數細小的影子在蠕動，接觸到琉璃壁時發出滋滋的聲響。

“這是二十年前，我從影蝕巢穴里帶回來的‘影核’。”老院長的聲音沉了下去，“影蝕最可怕的不是吞噬影子，是它能在獵物體內種下‘蝕影蟲’——就是你們說的蝕骨祟。”

紀念安猛地抬頭：“您是說……”

“江老爺子被影蝕盯上，至少半年了。”黎明用銀針刺破指尖，滴了滴精血進琉璃盞，黑霧瞬間沸騰起來，“蝕影蟲會一點點啃食宿主的靈力，再順著宿主的血脈找到更多獵物。蒼梧城的靈力衰退，就是因為被蝕影蟲蛀空了根基。”

陳枷捏緊了拳頭，銅錢劍在他掌心轉得飛快：“那只影蝕在哪？我去宰了它！”

“晚了。”黎明搖了搖頭，指向星圖上蒼梧城以西的位置，那里正有一團濃郁的黑氣在擴散，“它已經往‘斷魂谷’去了。那里是上古時期‘影神’隕落的地方，影蝕在那能吸收影神殘魄，進化成五級邪祟。”

紀念安盯著那團黑氣，忽然想起江阿婆最后說的那句話。“天變了”——原來不是指天氣，是指蟄伏的邪祟正在蘇醒，連百年未破的鎖靈陣都成了紙糊的屏障。

“院長，您研究影蝕十幾年，一定有辦法對付它，對嗎？”紀念安的聲音有些發緊，他能感覺到體內的神職之力正在呼應著什么，像有股力量要破體而出。

黎明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影蝕怕光，尤其是蘊含‘生’之神力的光。可你們知道，這種光從哪來嗎？”他頓了頓，指了指自己的心臟位置，“從神職者燃燒生命本源換來的。二十年前，我為了封印那只影蝕，折損了五十年陽壽，可現在……”

他沒再說下去，但兩人都懂。如今的影蝕經過二十年蟄伏，早已不是當年那只幼體，要想徹底消滅它，付出的代價恐怕不止五十年陽壽。

觀星閣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鐘聲，是神職院最高級別的警報——“滅城鐘”。陳枷沖到窗邊，只見東方的天空泛起詭異的紫色，無數黑影正從云層里鉆出來，像蝗蟲一樣往青嵐鎮的方向撲去。

“是影蝕的族群！”陳枷的聲音變了調，“它不是單獨行動的！”

黎明猛地站起身，星圖上代表蒼梧城的光點瞬間熄滅了。老院長抬手扯下墻上的“鎮邪幡”，幡面展開的瞬間，無數金色符文沖天而起：“紀念安，你帶巡邏隊去守護青嵐鎮的靈脈；陳枷，你去通知所有在蒼梧城的神職者，啟用‘燃燈陣’！”

“那您呢？”紀念安抓住他的袖子，看見老院長鬢角的白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多。

黎明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種近乎悲壯的釋然：“我去會會老朋友。”他指了指琉璃盞里那團躁動的黑霧，“二十年前沒徹底解決它，是時候了斷了。”

紀念安還想說什么，卻被陳枷一把拽住。好友的眼神異常堅定：“走！”

兩人沖出觀星閣時，正撞見朝陽從云層里探出頭。金色的陽光灑在神職院的白玉階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紀念安回頭望了一眼，看見黎明院長站在閣頂，展開的鎮邪幡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面迎著黑暗升起的旗幟。

他握緊了桃木劍，掌心的護心鱗傳來溫熱的觸感。陳枷說得對，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江阿婆的早餐店沒了，蒼梧城還在，還有更多像江阿爺一樣的人需要守護。

“記住，”陳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銅錢劍已經蓄滿了靈力，“影蝕怕光，我們就給它點顏色看看。”

紀念安點頭，體內的神職之力如潮水般涌遍四肢百骸。他能感覺到，那股曾被借命符耗損的力量，此刻正與朝陽的光芒共鳴，在血脈里掀起更洶涌的浪潮。

街道上已經響起了神職者的吶喊聲，符咒爆炸的光芒此起彼伏。紀念安望著遠處被黑影籠罩的蒼梧城，突然明白了黎明院長那句話的意思——有些債，總要有人去還；有些黑暗，總要有人舉著光去照亮。

他和陳枷對視一眼，同時縱身躍入空中。陽光在他們身后拉出兩道金色的軌跡，像兩把即將刺破黑暗的劍。

天確實變了，但只要還有人族存在，那么光就不會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