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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麥垛旁的椿語

第14章印花糖紙

1988年五月,東北黑土地上的春天來得遲緩卻熱烈。

李明娟帶著女兒小雨經過三天兩夜的擁擠又顛簸的火車,一路搖搖晃晃,換乘熏人淚腺的三輪柴油車,在薄暮時分,終于停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小屯子邊。空氣里彌漫著農家燒灶的嗆人濕柴煙火氣和稻田里水汽和微腥的泥土味。

母親系著那塊洗得發白的藍布圍裙,正從低矮的泥房小院里拐出來,手里拎著個空癟的泔水桶,腳步匆匆。暮色里,她一頭撞見明娟抱著小雨從黑煙彌漫的車斗里爬下,腳步陡然釘在院門口泥地里。她枯瘦的臉上,皺紋瞬間繃緊了,目光像兩把生了銹的鉤子,死死鉤在明娟明顯鼓脹的腰腹上,又猛地扯到小雨沾滿灰塵。細瘦驚恐的小臉上。

院角的豬餓得在圈里煩躁地拱著槽沿,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

“媽......”明娟喉嚨哽住,聲音飄忽得幾乎聽不見。

她站在那里,枯瘦的手指摳緊了泔水桶那磨得溜光的木提梁,指節泛出青白色。暮色沉沉壓下來,灶房的小木窗里,映出一點搖曳昏黃的光。許久,一聲沙啞又沉重的嘆息從她胸膛里擠出來,砸在濕冷帶有泥土味空氣里,像塊硬邦邦的土坷垃。

“天殺的冤孽.....”她嘟囔了一句,猛地扭過身,沖著小窗模糊的光影厲聲呦喝“老東西!還窩在灶膛口挺尸呢?死出來!搭把手!”

李大山佝僂著身子從昏暗的窗框里遲緩的挪動出來,同樣穿著洗得泛白的舊褂子,頭上扣著頂發黃的破草帽,露出鬢角灰白一片,渾濁的目光掃過明娟和小雨,像掃過兩件不得不搬動的笨重家什一樣,嘴唇幾不可查地翕動了幾下,依舊沉默著。

“爸......”

李大山悶聲不響的弓著腰,伸出粗糙黝黑的大手,一把提過明娟手里那個幾乎要散架的破包袱,轉身默默朝院里走去...

一個月后,余文成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張皺巴巴的火車票,步子像是灌了鉛一樣,挪不動半步。

剛入冬,西屋被明娟大哥結婚占用了,李大山和余文成只能把破舊的下屋翻修了一下,用嶄新的報紙糊了墻面,搭了一鋪火炕,還搭了一個爐子,一家三口才有了屬于自己的溫馨的窩。

接下來的日子像碾盤上干裂的豆子。余文成又回到林海磚廠,每天天不亮頂著一頭霜出去,夜深才拖著一個疲憊的身體回來。單薄的棉襖硬得像冰片,前襟和袖口磨得發亮,透著黑亮亮的油漬污跡。他坐在冰涼的炕沿,把那雙冰冷麻木得像兩根木頭的腳塞進炕尾被下微乎其微的熱氣里,身體篩糠一樣帶著寒顫。

他從不提廠子里的事,只有每個月發薪那兩天,他緊繃陰沉的臉能稍微松動一下。一個薄薄的信封遞過來,卷著毛邊的一沓錢,總是沾著磚灰和機油的味道,他照例摸出一點點零頭,抽著煙叮囑一句:“留下夠用的,剩下的,寄回去!”

寄給誰?明娟心里都明白,下屋里那盞5瓦的電燈泡常年裹著一層油膩的昏黃。燈下,明娟和小雨守著那只爐筒子燒得滾燙發紅,爐壁卻依舊冰涼的洋鐵爐子,糊著那些撿來的包裝紙盒,或是撿秋天凍白菜的碎菜葉。

爐子燒不熱這小得轉不開身的泥草房,寒氣順著剝離的墻縫和門簾的破洞絲絲縷縷的鉆進來,屋里懸著的哈氣很快凝結在頂棚的腐草秫秸和掛歷紙上,變成一層慘白刺目的霜花。有時候半夜摸黑起來給小雨把尿,借著窗外朦朧的雪光,還能看見墻壁上糊著報紙的縫隙里,清晰地綻開一條條長長的,不規則的冰溜子,閃爍著冷硬的寒光。

磚廠的錢寄走了大半,小屋里除了凍得硬邦邦地蔫蘿卜和凍白菜梆子。再也變不出別的花樣,小雨懂事地吃得很安靜,隔壁姥姥家飄來的肉香味,令她眼神呆滯片刻,小手下意識地摸向口袋,攥緊那張早已被小手捂得光滑印花玻璃糖紙。一次難得的趕集日,文成破天荒多買了半兩咸腥味的蝦皮,切得碎碎的放進煮開鍋的苞米面糊糊里,小雨喝得急,燙得嘶嘶吸氣,小手護著碗沿,最后一點碗底的糊糊用小舌頭舔的干干凈凈。

秋天田地里一根枯死的豆梗被一腳踩斷,發出“咔嚓”一聲!雪后初晴的晌午,光線亮得晃眼,一群穿著破爛油膩襖子的男人們聚在廠部辦公小土樓門口,人越聚越多,搓手的,跺腳的,驅寒的,用帶著濃重各地口音,交流著捕風捉影的消息,嗡嗡響成一片。

“吱呀”一聲,小二樓的破木頭門被猛地拉開,廠長戴著厚棉帽子,腆著肚子走出來,臉上凍得黑里透紅,他搓搓手,視線掃過底下攢動的人頭,瞬間死寂一般,所有人都僵硬地釘在冰冷的雪地上,仰頭望著他微張的嘴唇。

“...嗯...形式啊,不好...上面勒令咱們搞優化組合!壓縮成本......”他官腔十足的渾厚聲音在死寂的空氣里顯得一場場突兀。雪花從灰蒙蒙的天空飄下來,悄無聲息地落在每個人的帽子和肩膀上。

“...凡是外來戶口...一律...先停工!等廠里重新整頓!再考慮......”

底下凝固的人群像滾油鍋里猛地潑進一瓢冷水,“轟”地一聲炸開了!有人喊破了音,破口大罵,被旁邊人死死拉住胳膊;有人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手無力地松開,手里的半截劣質煙頭“啪”地掉在雪地上,騰起一小縷絕望的熱氣,罵聲,吵嚷聲,還有低沉如受傷野獸般嗚咽聲,瞬間交纏在一起。

余文成站在人堆最后面,靠著一棵枯黑柳樹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連剛剛領薪時浮起的微光也徹底熄滅了。

雪下大了,鵝毛般的雪片密密麻麻的覆蓋下來,掩埋了地上雜亂的腳印,落在印著模模糊糊的“抓革命促生產”字跡的木頭門板上。

回下屋的路,每一步都像踩著沒腳深的,粘稠冰冷的稀泥。寒風卷著雪粒子,無情地抽打著他麻木的臉頰,幾秒鐘后,他猛地彎下僵硬的腰,瘋狂的在雪地里翻找,掏摸!指尖觸到了一個微小的,帶著棱角的東西,是硬的!

他急不可耐地把那個東西攥進手心里——是一塊沾著污泥的橘子瓣硬糖,印著彩色印花糖紙,這點色彩,此刻不是甜,不是暖,而是針扎般的諷刺,是這深寒的年關里——唯一最沉重的年貨。

妍若寒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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