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的篝火噼啪作響，老陳把小糖舉過頭頂，小女孩舉著棉花糖咯咯笑，糖渣落進她的羊角辮里。
蘇晚挨著我坐下，玉在掌心發燙——剛才凈化液的藍光里，那道裂痕竟慢慢愈合了。
“你說……”她突然開口，“那些被黑霧吞噬的人，真的能回來嗎？”
我看向正在給小糖擦臉的老陳。他的眼鏡片還沾著灰，卻把孩子的碎發梳得整整齊齊：“我孫女昨天還在我夢里喊‘爺爺’，聲音甜得像蜂蜜?！彼鲱w水果糖塞進小糖嘴里，“等她回來，我要帶她去吃城南的糖畫。”
蘇晚的手指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她的皮膚不再冰涼，有了血色的溫度：“林深，你記不記得……災變前我們去醫院做婚檢？”
我當然記得。那天她攥著我的手，指甲蓋涂著粉色甲油，在檢查單上簽名字時手抖得厲害：“醫生說我有先天性失憶癥，可能結婚后會把什么都忘了?！蔽叶核骸澳俏姨焯旖o你講我們的故事，講到你嫌我煩為止?！?/p>
“現在倒好?！彼?，“我真的把什么都忘了，可你還在講?！?/p>
我喉結動了動。手機在兜里震動，屏幕亮起，顯示著條新消息——是守憶堡的廣播：“全體幸存者注意，地下一層發現異常能量波動，請勿靠近?！?/p>
“異常能量？”老陳湊過來，“不會是黑霧又……”
“我去看看。”我站起來，拍了拍褲腿的灰。
蘇晚拽住我：“我和你一起。”
地下一層的走廊堆滿雜物，霉味比地下二層更重。盡頭的安全門上貼著封條，已經被撕開一道縫，門縫里滲出幽藍的光——和記憶銀行里的黑霧一個顏色。
“小心?！蔽易еK晚后退半步，摸出記憶手環。手環內側的刻字突然發燙，“林深”兩個字像活了似的，在皮膚上烙出紅印。
門“吱呀”一聲開了。
里面不是想象中的黑霧，是面鏡子。
巨大的落地鏡，鏡框雕著糾纏的藤蔓，鏡面蒙著層薄灰。我和蘇晚的影子映在上面，她的紅裙子泛著暖光，我的白大褂沾著血漬——那是小劉的血，是阿昭的血，是老周的血。
“這是什么？”老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舉著火把，小糖趴在他肩頭，眼睛瞪得圓圓的。
鏡面突然泛起漣漪。
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從鏡子里走出來。她的臉很熟悉，是災變前實驗室的首席研究員——蘇晚。
“歡迎來到‘記憶囚籠’?！辩R中女人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你們以為燒了服務器就能救所有人？天真。”
蘇晚猛地推開我，擋在小糖前面：“你不是我！”
“我是你?！辩R中女人笑了，“你主動成為實驗體時，就簽了契約——你的記憶屬于實驗室，屬于黑霧，屬于……”她指向蘇晚，“屬于這個‘蘇晚’?！?/p>
老陳的火把掉在地上，火星濺到鏡面上，鏡中女人的身影突然變得清晰。她的左半邊臉凹進去一塊，和小劉臨終前的傷口一模一樣：“真正的蘇晚早被黑霧吞噬了，現在站在這兒的，是你用記憶碎片拼出來的‘假人’?！?/p>
“不可能！”我吼道，“她記得給我煮面會咸，記得三亞的椰子樹，這些都是真的！”
“假的。”鏡中女人歪頭，“那些是你大腦為了安慰自己，自動填補的‘記憶漏洞’。就像孩子摔了一跤，會編個‘怪獸’來解釋疼——你的大腦，編了個‘蘇晚’來解釋失去她的疼。”
小糖突然哭起來，往老陳懷里鉆：“爺爺，阿姨的眼睛沒有星星?！?/p>
蘇晚愣住了。她的眼睛確實沒有星星——真正的蘇晚，笑起來時眼尾會彎成月牙，像落了顆星星。
“林深?！辩R中女人轉向我，“你以為你的記憶完整了？看看你的手機?！?/p>
我摸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我渾身發冷。
內存不足的提示下，“100%”的數字正在往下跳，“99%”“98%”……
“你的記憶在流失?！辩R中女人的聲音像毒蛇吐信，“黑霧沒被消滅，它只是換了種方式存在——在你的記憶里，在所有人的記憶里。你們以為的‘修復’，不過是給傷口貼了張創可貼?！?/p>
“那怎么辦？”老陳顫抖著問，“難道要永遠活在虛假的記憶里？”
“不?！辩R中女人笑了，“要摧毀源頭?！彼赶蜱R子深處，“實驗室的‘記憶核心’還在地下十層，那里藏著真正的‘記憶熔爐’——不是燒記憶的，是造記憶的?！?/p>
“你怎么知道？”我問。
“因為我是它的守護者?！辩R中女人的身影開始虛化，“去地下十層吧，林深。要么摧毀核心，要么……”她看向蘇晚，“看著你的‘妻子’，變成真正的空殼?！?/p>
鏡子“嘩啦”一聲碎了，碎片扎進我的手背。鮮血滴在地上，鏡中女人的笑聲從碎片里滲出來：“記住，記憶越完整，黑霧越強大——你現在的‘完美記憶’，不過是給黑霧準備的盛宴?！?/p>
“林深！”蘇晚拽我胳膊，“小糖發燒了！”
我這才發現，小糖的臉紅得像團火，額頭燙得驚人。老陳急得直跺腳，用袖子給她擦脖子：“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
蘇晚摸了摸小糖的額頭，臉色驟變：“是記憶反噬?！?/p>
“什么？”
“黑霧通過記憶侵蝕現實。”她指向小糖的手腕——那里浮現出黑漬，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胳膊上爬，“她的記憶里還殘留著黑霧的碎片，現在……”
小糖突然抽搐起來，嘴里發出刺耳的尖叫。那聲音不是孩子的，是成年男人的，是阿昭的，是小劉的，是老周的——所有被黑霧吞噬的人，都在她的身體里哭嚎。
“爸爸！”小糖突然喊，“別丟下我！”
老陳的眼淚砸在小糖臉上：“小糖，爺爺在這兒，爺爺不丟下你！”
我沖過去抱住小糖，她的身體滾燙，像塊燒紅的鐵。黑漬爬上我的手背，和鏡中女人的傷口一模一樣。
“林深！”蘇晚的聲音在發抖，“你的記憶在流失！手機顯示……”
我摸出手機，“95%”的數字刺得我眼睛疼。
“去地下十層！”鏡中女人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摧毀核心，否則所有人都得變成空殼！”
蘇晚突然拽起我的手：“我和你一起去?！?/p>
老陳抱著小糖追上來：“我帶小糖去安全的地方！”
“不行！”我吼道，“黑霧會跟著記憶波動，你們留在這兒更危險！”
蘇晚的手指深深掐進我手背：“那你答應我，到了地下十層，不管發生什么……”她看向小糖，“一定要救她?！?/p>
我點頭。
地下十層的入口被鐵鏈鎖著，鐵鏈上掛著“禁止入內”的警示牌。我用記憶手環劃開鐵鏈，銹跡斑斑的門“轟”地打開。
里面是座巨大的實驗室，中央立著個水晶塔，塔尖閃爍著幽藍的光——那是“記憶核心”。
“這就是源頭。”蘇晚的聲音在發抖，“當年我自愿成為實驗體，就是為了摧毀它?！?/p>
“為什么現在才說？”
“因為我怕。”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怕你知道，你愛的‘蘇晚’，其實是個被改造成‘記憶容器’的怪物?！?/p>
水晶塔突然發出蜂鳴，黑霧從塔底涌出來，裹住我們的腳踝。我看見黑霧里浮現出無數張臉——小劉、阿昭、老周、小糖……他們的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音。
“林深！”蘇晚突然推開我，“去塔頂，核心開關在那兒！”
黑霧纏住她的腿，她踉蹌著摔倒。我撲過去拉她，卻被黑霧甩到墻上。
“走啊！”她吼道，“我撐不住了！”
我爬起來，往塔頂跑。身后傳來蘇晚的痛呼，像刀割在我心上。
塔頂的控制臺閃著紅光，開關是顆紅色的按鈕。我按下按鈕，警報聲炸響，水晶塔開始劇烈震動。
黑霧瘋狂涌進我的鼻腔，我看見無數記憶碎片在眼前閃過——地裂那天的月亮，小劉工牌的溫度，阿昭吉他上的焦黑洞，老周照片里的小棠，蘇晚眼尾的星星……
“林深！”蘇晚的聲音從下方傳來，“我愛你！”
我按下按鈕的瞬間，水晶塔發出刺目的白光。黑霧發出尖叫，像被燙到的蛇，瘋狂往后退。
“轟——”
白光吞沒了整個實驗室。
我癱坐在地上，手機屏幕亮起：“記憶同步完成，當前記憶完整度：85%。”
“林深！”
熟悉的聲音穿透白光。我抬頭，看見蘇晚站在門口，紅裙子沾著黑灰，眼睛里有星星。
“你成功了?！彼χf。
我爬過去抱住她，眼淚打濕她的肩膀：“小糖呢？”
“老陳帶她去了廣場?！彼嗣业哪?，“你答應我的，要做到。”
我點頭。
窗外傳來孩子們的笑聲。
我拉著蘇晚往外跑，陽光灑在我們身上。廣場上，老陳正給小糖買棉花糖，小糖的羊角辮上沾著糖渣，笑得像朵太陽花。
月亮升起來了。
這次，它沒有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