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那一刻,云層像散開的墨跡,而我,正式抵達英國諾里奇。
時差還沒倒過來,腦子卻清醒得像剛被清水潑醒的玻璃。飛機上的廣播在播放歡迎詞,我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我只是不斷默念著——
“你不是來取悅誰的,你是來完成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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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里奇并不是那種張揚的城市。
它小巧、安靜,像一本邊角有些卷起的老書。機場到市中心只需要二十分鐘車程,窗外的景色從工業廠區到黃磚紅瓦的連排小屋,仿佛整座城市都在提醒我:你來了,但別急著適應。
項目負責人在機場等我,是個約莫五十歲的英國女性,戴著一副褐色邊框眼鏡,自我介紹時語速極快:“I’mMiranda,welcome,wearegladtofinallymeetthevoicebehind《SheWrites》.”
我微微一愣,回過神來,用一口還算穩的英語答:“Thankyou,I’mhonoredtobehere.”
這是我第一次用另一種語言回應自己作品被認可的瞬間。
可內心的感動沒有及時涌上來,反而是一種不合時宜的空白。
就像你用一口方言講了大半人生,忽然有人用普通話來贊美你——你聽懂了,卻不太知道該如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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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宿舍時已是傍晚。
獨立的小屋,老式木窗,書桌對著一片不算熱鬧的街景。所有配套都很溫馨,只是窗戶不隔音。
我放下行李,打開筆記本,嘗試寫點東西。
屏幕上的文檔空白一片。我忽然想起沈川臨行前對我說的一句話:“別急著證明自己,先試著感受這里。”
我合上電腦,泡了一杯紅茶,坐在窗前。
樓下是一個老人牽著狗慢慢走過。他們看起來一點也不趕時間,甚至連步伐都像在與時間講和。
我忽然意識到,上海的節奏,早已在我骨頭里生根了。
可這里——
這里的人不那么怕錯過,他們相信,只要你在當下,好事終會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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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是駐留作家的見面會。
來自不同國家的六位作家,圍坐在復古木桌旁,每人自我介紹。我是唯一的華人,也是唯一用英語表達時頻頻卡殼的人。
我介紹自己時說:“Iwriteaboutwomen,frominside.Fromtheirheart.”
說完,坐我對面的法國作家輕輕鼓掌,說:“Weneedmorevoiceslikeyours.”
我笑著點頭,內心卻有些自慚。
因為在她們眼里,我也許是個“女性寫作者”,但在我自己心里,我還在學著如何不懷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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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組織方安排了一次“翻譯對話練習”。
每位作家要把自己的一段作品讀出來,再由專業翻譯在場即興轉譯給觀眾。
我選了一段《她寫》里最溫柔的章節:
“她望著故鄉的河流,想起母親洗衣服時濕漉漉的手,忽然明白,有些愛不是說出來的,是一整生的陪伴。”
我讀得緩慢而清晰,翻譯者是一位年輕的英國男士,他聽完后翻譯道:
“Shelookedattheriverandrememberedhermother’swethandsfromdoinglaundry.Suddenly,sherealizedloveisnotaboutwords,butalifetimeofpresence.”
翻譯得很準確,卻沒有我原文里那一點點含著鄉音的哽咽,那一點“只有中國人才懂”的沉默。
我沒有說什么,只是坐下后,在筆記本上寫了一句:
“語言可以翻譯,但情感的深度,是無法譯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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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宿舍,我打開手機,微信彈出沈川的信息:
“還好嗎?”
我回了一張窗外黃昏的照片,沒有多說。
他似乎懂我的沉默,很快又發來一句:
“慢慢來,不急。”
我突然就哭了。
不是因為不適應,而是因為——
在千里之外,還有一個人不問我有沒有發表新作品,不問有沒有受邀演講,他只在乎我今晚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想哭的時候有人抱抱。
我回了他一句話:
“我今天讀了《她寫》的某段,然后想了你一整段。”
他沒再回復,我知道他會安安靜靜收著這些文字,就像他一直安靜地收著我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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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我重新打開電腦。
在文檔最上方,我敲下這一行:
“我把我的名字,帶到了另一個國度。”
“可我想寫的,依然是我們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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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開始動筆。
不是為了誰。
而是因為我終于相信,我可以在異國他鄉,把自己的聲音寫得比語言更深,比文化更真。
我想起一位女性作家曾說:
“當你開始為自己而寫,世界才真正聽見你。”
今夜,我終于在離家的遠方,開始用自己的方式寫回自己。
本章金句節選:
“你不是來取悅誰的,你是來完成你自己的。”
“語言可以翻譯,但情感的深度,是無法譯盡的。”
“世界再大,我想寫的,依然是我們自己的故事。”
“當你開始為自己而寫,世界才真正聽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