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三月的某個周日下午,春雨淅淅瀝瀝,我撐著傘走在永嘉路的石板街上,兩旁的法式梧桐抽出新芽,雨滴從枝頭滑落,滴在傘骨上,像是某種輕柔的提醒。
目的地是一間藏在弄堂里的獨立書屋,曾經的法租界老洋房,如今被改造成文藝空間。木質樓梯踩上去發出細碎聲響,仿佛舊時光的回應。
今天這里舉辦一場女性讀書會,我受邀作為嘉賓,分享我的寫作計劃《她們在生活中》——這是我回國后的第一次讀者面對面。
坐在窗邊等候時,我看到陸續進來的女性,有穿職業裝的,有帶著孩子的,有銀發阿姨,也有學生模樣的年輕女孩。她們或結伴,或獨自而來,但眼中都帶著一點好奇與期待。
我突然有點緊張。
主持人介紹我后,我站起來,用最平靜的語氣開場:
“謝謝大家愿意在這樣一個雨天來聽我說話。其實我更希望你們是來和我一起說——說你們自己的故事?!?/p>
這句話引來幾聲輕笑,氣氛緩和了些。
我繼續說:“《她寫》和《她們在生活中》不是我的功課,而是我的提問。我想知道,我們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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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發言的是一位戴著金屬邊眼鏡的年輕女孩,她自我介紹叫小葉,出版社編輯。
“我很喜歡你書里寫的‘月嫂阿姨陳雪芝’,特別像我小時候鄰居家的姐姐,她沒念什么書,但總能講很多道理。后來她在上海帶孩子,已經很多年沒回來?!?/p>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輕輕的,“我們這些坐辦公室的女孩子,總覺得自己懂很多,但一碰生活就慌?!?/p>
我點頭,“因為我們懂的東西太抽象,而生活太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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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一位中年女士開口了。
她叫林琴,曾是某電視臺的剪輯師,后來因為照顧父母辭職,如今做家政鐘點工。
“你們剛才說自由、理想、選擇,我聽著挺羨慕的。”她輕聲說,“我現在最大的自由,就是客戶家晚做一小時飯,就能少擠一趟晚高峰。”
有人發出低低的笑聲,帶著一點酸澀,她也笑了,神情卻很真誠。
“但我還是愿意來參加這樣的讀書會。聽你們說話,感覺像是給我心里那扇老舊的窗戶,擦了擦灰。”
我看著她,內心一動。
她不是被生活打敗的,她只是學會了在縫隙中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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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位穿著深灰色風衣的女人站了起來。
“我能說句不中聽的嗎?”
大家一怔,她便繼續說了:“你寫的那些故事,很美,很動人,可我們中很多人沒有選擇,甚至沒有表達的渠道?!?/p>
她叫孫婷,銀行信貸員,四十五歲,單親媽媽。
“我每天早上五點起床,給孩子做早飯,擠一小時地鐵上班,晚上回到家什么都不想說?!?/p>
“不是不想分享,是沒人聽,也沒力氣?!?/p>
她看著我,“你說你在‘為她們發聲’,那你準備怎么寫我們這些,甚至自己都快聽不見自己聲音的女人?”
現場靜了一秒。
我沒有急著回答,而是走到她面前,說:“寫下你剛才說的每一句話,就是開始?!?/p>
“不是我為你發聲,而是你把沉默寫了出來?!?/p>
她沒說話,但眼里忽然閃了一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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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后,有幾個讀者圍著我聊天。
一位學生模樣的女孩拿著《她寫》讓我簽名,小聲說:“我媽媽就是你寫的那種人。年輕時愛寫詩,后來為了我再沒碰過筆。她讀了你的書,說‘我也想試試寫點什么’。”
她笑了,“謝謝你。你讓她記得她自己不是只活成了一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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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后,我泡了壺茶,打開電腦,把今天的記錄慢慢敲進文檔。
我寫道:
她們不是來聽我講故事的,她們是來尋找自己存在的證據。
在一個春雨迷蒙的下午,她們帶著生活的皺褶,帶著還未結痂的傷口,坐在一間老舊洋房里,說出了各自的沉默。
我想,這才是真正的“她們在生活中”——不是英雄,也不是主角,而是這個時代最真實的音符。
她們或許微弱,但從不虛假。
她們不在聚光燈下,卻把生活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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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金句:
“我最怕的不是失去自由,是連‘想自由’的力氣都沒有了?!?/p>
“不是我為你發聲,而是你把沉默寫了出來。”
“她們不是來聽我講故事的,她們是來尋找自己存在的證據。”
“她們或許微弱,但從不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