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裹著盛夏最后一絲燥熱,青藤附中的走廊。許星梅抱著一摞作業本,腳步匆匆,淺藍色帆布鞋擦過走廊地磚,在光影里投下細碎的晃動感。她是高二(1)班的語文課代表,每周三午休后,雷打不動要把收齊的作業送去三樓教師辦公室。
剛轉過樓梯拐角,三班門口的喧鬧聲就像團躁亂的云,猛地撞進耳朵。許星梅腳步一頓,下意識偏頭——江勁橙正斜倚在走廊欄桿上,184cm的個子像棵蒼勁的梧桐樹,把斜照的陽光都遮去大半。他校服領口歪歪扭扭敞著,露出半截白皙鎖骨,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可那笑里藏著股讓人不敢靠近的戾氣,像盛夏午后醞釀雷暴的烏云。
“江勁橙,你別太過分!”叫周建麟的男生漲紅了臉,書包帶還掛在手臂上晃蕩,顯然剛經歷過推搡。他暗戀隔壁班阮瑤這事,在高二這層樓不算秘密,可今天明目張膽堵在三班門口送情書,到底惹惱了江勁橙。
江勁橙嗤笑一聲,嗓音帶著混不吝的痞氣:“周建麟,你天天像塊狗皮膏藥貼在阮瑤桌前,當別人眼瞎?”說話間,他校服右側口袋鼓起的弧度不對勁,許星梅眼尖,瞅見那露出半截的淡藍色紙張,邊角都被揉得起了皺。只一眼,她心臟猛地收縮——那分明是上周剛公布的“全國中學生數學競賽”一等獎獎狀,連班主任吳老師都念叨,說這競賽難度逆天,整個市能獲獎的學生屈指可數。
許星梅攥緊作業本邊緣,指尖泛白。江勁橙?那個打架逃課、成績單常年墊底的江勁橙?怎么會和數學競賽一等獎扯上關系?這反差像把鋒利的刀,猝不及防劃破了她對“混世魔王”的固有認知。
“我、我那是光明正大!”周建麟結巴著,腳在地上蹭出灰痕,卻沒敢真動手。江勁橙打架不要命的瘋勁,整個高二都知道。上個月,為幫被高三混混霸凌的轉學生,他單槍匹馬闖進體育館后門,把兩個高出一頭的男生打得掛了彩,自己額頭縫了三針,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事后教導主任要處分他,還是被霸凌的學生哭著求情,說“沒有江勁橙,自己要被打得更慘”,這事才不了了之。
盛夏午后,醞釀雷暴的鉛灰色云層壓得人胸口發悶。江勁橙剛抿唇要開口諷刺,眼角余光猝然掃到樓梯轉角處,有道身影悄然佇立。他猛地斂起漫不經心的笑,嘴角繃成冷硬的線,朝周建麟抬抬下巴:“下次再讓我看見你騷擾女生,就不是推搡這么簡單了?!痹捯粑绰?,他撞開圍觀看熱鬧的人群要走,經過許星梅時,肩膀像淬了冰的鐵塊,狠狠撞過來。
許星梅沒防備,抱著的作業本“嘩啦”散落一地。那張皺巴巴的競賽獎狀,也從江勁橙口袋里掉出來,飄到她腳邊。她蹲下身撿作業本,手指碰到獎狀的瞬間,江勁橙的陰影籠罩下來。抬頭時,撞見他陰沉的臉,眉頭擰成“川”字,喉結滾動著,像藏著無數燥郁的話。
江勁橙盯著她沾灰的指尖,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最不想被人看見的東西,偏偏被這個安安靜靜的語文課代表撞見了。她會到處宣揚“江勁橙在偷偷學習”嗎?那比打他一頓還難受。
“看什么看,沒見過打架?”江勁橙兇巴巴開口,腳狠狠碾過獎狀,仿佛要把“江勁橙”三個字碾進地磚縫??稍S星梅分明看見,他耳尖紅得滴血,轉身時步子又急又亂,褲腳帶起的風卷著碎紙片亂飛。
把作業本送到辦公室時,吳老師夸她“星梅做事最讓人放心”,許星梅卻心不在焉。回教室路上,她鬼使神差繞到操場角落——那里有棵歪脖子香樟樹,樹洞里住著只三花貓。前段時間,她看見江勁橙把欺負貓的高年級男生趕走,還帶碘酒給貓治傷,今天午休,也想看看貓好了沒。
香樟樹下,江勁橙正蹲著給貓喂火腿腸。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在他肩頭,碎成星星點點的金。他垂著眼,指尖輕輕把火腿腸掰成小塊,三花貓“喵嗚”蹭著他褲腳,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這畫面太安靜,和走廊上的混世魔王判若兩人,許星梅看得愣神,沒察覺踩斷枯枝的聲響。
江勁橙瞬間炸毛,猛地站起,書包帶掃落一地樹葉:“跟著我干什么?想打小報告?”話雖兇,手卻把貓護在身后,像護著最珍貴的秘密,手臂肌肉緊繃,暴露了他的緊張。
“沒別的意思,就是說獎狀我放你桌洞了?!痹S星梅耳朵發燙,指尖不自覺絞著校服下擺。江勁橙愣了愣,別過臉嘟囔:“誰要你多管閑事?!比ㄘ垍s不怕生,從他臂彎里擠出來,跳到許星梅腳邊,歪頭沖她叫,尾巴掃過她帆布鞋。
江勁橙看著叛徒貓,氣得磨牙。這畜生平時見了生人就炸毛,今天居然主動湊過去?他瞪了貓一眼,又飛快瞥向許星梅——她正彎腰摸貓的頭,嘴角帶著淺淺的笑,陽光落在發梢像撒了金粉。心臟莫名漏跳一拍,他趕緊別過臉,耳根又開始發燙。
江勁橙臉更黑了,卻沒法發作。許星梅看著一人一貓的滑稽模樣,忍不住笑出聲。這笑聲像春日破冰的溪水,讓江勁橙心里莫名發軟。他別別扭扭開口:“喂,敢把獎狀的事說出去,以后就別想碰這貓。”話落覺出生硬,耳尖燙得冒煙,轉身大步往教學樓走,兩步后又回頭,兇巴巴補一句:“喜歡貓就午休來喂,別到處瞎打聽……還有別總盯著我看,我臉上沒字?!蔽惨舨刂执?,卻用兇戾死死蓋住,下頜線繃得像把刀。
許星梅望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笑收不住。她不知道,從撞見那張獎狀開始,自己已闖進江勁橙小心翼翼藏著的世界——那里有競賽獎杯,有對流浪動物的溫柔,有對“被討厭”的恐懼,也有少年笨拙的心跳。屬于他們的青春故事,正借著九月的風,悄然開篇。
往教室走時,許星梅路過宣傳欄,看見上周的月考光榮榜。江勁橙的名字排在倒數第三,和他數學競賽一等獎的獎狀重疊,像個荒誕的玩笑。她突然想起,他盯獎狀時眼里的慌張,或許不是怕秘密暴露,而是怕被人發現:這個張牙舞爪的混世魔王,比誰都渴望被認可,又比誰都害怕期待落空。
許星梅盯著光榮榜上那個刺眼的“倒數第一”,突然有點懂他了。就像她考砸了會把試卷藏在床墊下,既怕父母發現,又怕自己真的差勁。江勁橙碾獎狀的動作,或許和她藏試卷的心情一樣——用故作不在乎,掩飾心底的在意。
午休鈴響時,許星梅趴在課桌上,睡不著。她摸出筆記本,筆尖在紙上劃動:“今天遇見江勁橙的秘密,他兇巴巴的,卻給貓喂火腿腸……數學競賽一等獎的他,和月考倒數的他,到底哪個才是真的?”窗外的風吹進來,把紙頁掀得嘩啦響,像在回應她無解的問題。
與此同時,高二(3)班教室,江勁橙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桌洞里那張被許星梅撿回的獎狀,被他小心翼翼撫平。陽光照在獎狀上,也照在他泛紅的耳尖。他盯著上面的名字,壓低聲音:“別搞砸,江勁橙?!边@話是說給即將到來的物理競賽聽,也是說給那個撞見他溫柔的女生聽——他想讓她看見,自己不是只會打架的混世魔王,卻又怕她發現真實的自己滿是破綻。
江勁橙指尖劃過“一等獎”三個字,突然煩躁地把獎狀塞回深處。物理競賽還有三天,可他滿腦子都是許星梅剛才的笑。她會不會覺得他奇怪?一個成績墊底的人,把獎狀當寶貝。他寧愿她像別人一樣怕他、躲他,也不想被她用“好像看懂了什么”的眼神盯著。
傍晚放學,許星梅認真做完值日,拎著書包走出校門。到車棚推自行車時,看見江勁橙被幾個校外混混堵住。為首的黃頭發男生,正是上個月被他打進醫院的高三學生,叼著煙,眼神陰鷙:“江勁橙,聽說你很能打?今天爺幾個有空陪你玩玩?!苯瓌懦劝褧Φ缴砗?,活動手腕,骨節泛著青白,可許星梅注意到,他往自己這邊瞥了瞥,又迅速別開——他在怕牽連她,那一眼的遲疑,與平日的狠戾截然不同。
許星梅捏緊車把,指節發白。她知道江勁橙能打,但對方有十幾個人,還拿著木棍。要不要跑去找老師?腳卻像被釘在原地,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背影。他剛才那一眼,不是警告,是擔憂。這個認知讓她心臟發緊。
許星梅咬咬牙,掏出手機要給教導主任打電話,卻聽見江勁橙開口:“別叫人,今天陪你們打。但敢動我身后的人,后果自己掂量?!痹挍]說完,黃頭發男生已揮拳過來。江勁橙側身躲開,拳頭砸在對方下巴上,卻因為顧忌身后的許星梅,動作明顯受限,肩線繃緊得像張即將斷裂的弓。
混亂中,有混混抄起木棍往江勁橙背上掄,許星梅想都沒想,沖過去用書包擋住。木棍砸在書包上的悶響,讓江勁橙瞳孔猛地收縮。他紅著眼,像頭被激怒的獸,三拳兩腳把混混打得抱頭鼠竄,拳風帶著呼呼聲,發絲被汗水黏在額角。黃頭發男生放狠話:“江勁橙,你等著!”江勁橙沒追,轉身抓住許星梅手腕,聲音冷硬:“瘋了?不知道躲遠點?!痹S星梅仰著頭,把染了灰的書包遞給他:“你護我,我也能護你?!苯瓌懦群韲蛋l堵,想說“誰要你護”,卻看見她清亮的眼睛,到嘴邊的話變成:“以后別犯蠢?!敝腹潫o意識摩挲她手腕皮膚,又猛地松開,像被燙到。
江勁橙盯著她被書包帶勒紅的肩膀,心里像被火燒。他最討厭麻煩,更討厭別人因為他陷入麻煩??蓜偛潘龥_過來的瞬間,他竟感到慌亂,不是怕打不過,是怕木棍真的落在她身上。這種陌生的情緒讓他煩躁,只能用更兇的語氣掩飾。
兩人推著自行車,沿著熟悉的小路往家走。天色漸暗,街邊路燈次第亮起,暖黃的光落在肩頭,影子被拉得修長。江勁橙把頭盔摘下來,扣在許星梅頭上,兇巴巴說:“戴著,摔了沒人管。”許星梅摸摸頭盔上的汗漬,覺得心里暖烘烘的,頭盔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帶著淡淡的雪松味。路過便利店時,江勁橙跑進去,回來塞給她一根冰棒,自己啃著烤腸,含糊不清說:“今天的事……別往外說。尤其是獎狀的事?!痹S星梅咬著冰棒笑:“知道?!毕锟诘娘L卷著夏夜的潮氣,把少年少女的對話揉進夜色里,冰棒的涼氣在舌尖散開,甜絲絲的。
沒人看見,江勁橙口袋里的物理競賽報名表邊角微卷,他摸了摸,又迅速收回手——他沒說的是,物理競賽考場,和許星梅要參加的校園詩朗誦決賽,在同一天同一時段。手指無意識摳著報名表褶皺,像在對抗某種無法言說的無奈。
江勁橙啃著烤腸,眼神飄向巷口路燈。物理競賽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東西,可詩朗誦對許星梅來說,大概也很重要。她今天敢沖過來擋木棍,明天會不會為詩朗誦拼盡全力?他捏緊口袋里的報名表,指節泛白?;蛟S,放棄也沒那么難。
晨光剛漫進教室,許星梅就被阮瑤拽到走廊。好友眼睛亮晶晶的,指尖戳戳她胳膊:“你倆有情況!昨晚夢見你和江勁橙蹲老槐樹下喂貓,他居然對你笑!就上周你說撞見他給貓治傷,我隨口應的,居然夢見這么甜的后續……快說,你倆是不是又悄悄喂貓了?”許星梅耳尖發燙,忙把阮瑤往教室推:“別瞎說,就撞見他給貓包扎?!笨伤龥]說,江勁橙口袋里的物理競賽報名表,像團火,燒得她心發慌——后天下午兩點,物理競賽省賽考場,和她的詩朗誦決賽,在同一棟樓不同樓層,像兩道枷鎖,鎖住她的呼吸。
早讀鈴響時,江勁橙頂著亂蓬蓬的頭發進教室,路過許星梅座位,書包帶掃過她桌面。她抬頭,撞見他眼底的青黑,想起昨晚他護她打架的模樣,輕聲問:“你后背的傷……沒事吧?”江勁橙身子一僵,不滿的回:“你很閑?”可坐下后,卻把書包里的布洛芬偷偷往她抽屜塞——他聽見她昨晚咳嗽,猜她著涼,又別扭著不肯明說,手指夾著藥盒,在桌洞邊緣猶豫半天,才猛地推進去,像在完成某種隱秘儀式。
許星梅摸到抽屜里的布洛芬時,愣住了。他怎么知道她咳嗽?昨晚打架那么亂,他居然還能注意到這個。藥盒是拆過的,只剩最后兩粒,像是他自己備著的。指尖捏著小小的藥盒,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沖淡了對“撞期”的焦慮。
課間操時,許星梅在操場角落喂貓,遠遠看見江勁橙被周炎拉進器材室。周炎是他跟班,人高馬大卻對他服服帖帖:“老大,物理競賽和詩朗誦撞期,真不管了?您為這競賽熬多少夜,不能栽這兒?!苯瓌懦劝褕竺砣喑杉垐F,聲音發悶:“詩朗誦在三樓,競賽在五樓,去不了?!敝苎准钡锰_:“老大您躲那小太陽干嘛?她能比競賽重要?”江勁橙沒說話,卻想起昨夜許星梅護他時的眼神——那光比競賽獎杯還燙,燙得他不敢伸手碰,喉結滾動,把反駁咽了回去。
這些話順著器材室門縫飄出來,許星梅攥著貓糧袋的手發抖。原來他要放棄競賽?可那張一等獎獎狀,明明是他熬夜刷題的成果,她見過他晚自習后,躲在操場角落路燈下刷競賽題的模樣,影子被拉得很長,像只孤獨的獸。她想沖進去問,卻聽見教導主任的聲音:“江勁橙,你爸又在教務處鬧,說你逃課打架、不學無術,要撤你競賽資格!”器材室門猛地被推開,江勁橙紅著眼沖出去,許星梅躲到香樟樹后,看見他和教導主任在走廊對峙——
“我沒不學無術!”江勁橙把皺巴巴的競賽獎狀拍在欄桿上,教導主任嘆氣:“你爸說你月考倒數,不配參加競賽,還說……你媽走后,你就成了混世魔王。”江勁橙喉結滾動,攥緊的拳頭沁出冷汗,遠處,江逸海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江勁橙,你個小兔崽子,別以為拿張破獎狀就能翻身,你媽當年就是……”話沒說完,江勁橙一拳砸在墻上,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掉,轉身時,撞見許星梅沉靜的臉,下頜線繃得死緊,像在咬碎所有委屈。
“看完了?”江勁橙聲音發冷,一半是羞憤,一半是警惕。許星梅從沒見過這樣的他,像只被激怒的獸,可她想起自己父母的疼愛,想起江勁橙護人時的瘋勁,深吸口氣,指尖拂過香樟樹粗糙的樹皮,像是在汲取力量:“你爸不懂你,但你喂貓時,眼睛卻比星光亮?!彼曇艉芊€,沒有哭腔,眼神清亮得像盛著溪水,“競賽別放棄,你值得被看見。”風吹動她的發絲,露出白皙的脖頸,與身后斑駁樹影,構成一幅倔強的畫。
江勁橙猛地轉身,路燈把他影子投在墻上,像座山。他伸手想碰她臉,又收回,從口袋掏出皺巴巴的競賽報名表,聲音低得像喃喃自語:“詩朗誦……你很想贏?”許星梅點頭:“但你的競賽,不該被辜負?!苯瓌懦群斫Y滾動,突然把報名表撕碎,紙屑落在風里,像場無力的雪:“老子不稀罕競賽,以后……陪你喂貓?!边@話像氣話,可許星梅看見他泛紅的眼尾,知道他在和自己較勁,也在和那個否定他的家較勁,肩頭微微顫抖,卻硬撐著挺直脊背。
深夜,江勁橙蹲在香樟樹下,指尖捏著最后一塊火腿腸,三花貓親昵地蹭著他的褲腿。他摸出手機,屏幕光照亮下頜線的冷硬弧度,給周炎發消息時指尖微頓,最終按下發送鍵:“把競賽缺考聲明撤回?!鳖D了頓,又補一句,“老子要讓那些說閑話的人看看,混世魔王也能贏?!?/p>
月光透過香樟樹葉的縫隙,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駁的影。那張被撕碎又粘好的物理競賽報名表就攤在膝頭,膠水勾勒出的紋路像極了他手臂上未褪的疤,更像他藏在心底的隱秘——半小時前,他剛從吳老師辦公室出來,攥著對方給的“申請調整競賽時段”的表格,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哪怕只能多爭取十分鐘,他也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