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裴梟帶著惡意和羞辱離開后,西廂房內只剩下滿地狼藉和蘇泠月壓抑的怒火。
她蹲下身,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一點點撿起那些被撕得粉碎的婚書殘片。
紅紙黑字,曾經是她的倚仗,如今卻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陸裴梟,你給我等著!】她咬緊下唇,將碎片小心攏在手心,【撕婚書?真以為這樣就能拿捏我?幼稚!】
蘇泠月將碎片在桌上放好,好在那瘋批少爺撕得不算太碎,大致輪廓還能辨認。
【看來調點漿糊還能救。】她心里盤算著,那股被欺騙的憤怒漸漸沉淀為更冷靜的決心。
陸裴梟的威脅固然可惡,但她蘇泠月,從來不是被嚇大的!
【冷靜,蘇泠月,想想陸伯父!】她強迫自己深呼吸。
白天中堂上,陸風那擲地有聲的維護猶在耳邊:【“救命之恩,定是要涌泉相報!”“忘恩負義,與禽獸何異!”】
如果陸風真想反悔,大可以直接說她婚書玉佩是假的,何必在周凝和陸裴梟面前那樣力挺她?
【陸伯父重情重義,人品貴重,值得信賴!我得找他!】
花園小徑,暮色四合,晚風帶著初秋的涼意。
“月兒啊,”陸風聽完蘇泠月壓抑著委屈的講述剛才陸裴梟在她房中發生的一切,他重重嘆了口氣,眼神里滿是疼惜和歉意,“是我教子無方,讓裴梟那混小子如此欺辱你……你莫怕,也莫聽他的混賬話。”
他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家之主的威嚴,“你既是我陸風認定的兒媳,婚書在不在,玉佩在不在,都不重要!我說你是,你就是,那小子再敢胡來,自有家法伺候他!你只管安心住下,該怎么管束他就怎么管束,天塌下來,伯父給你頂著。”
蘇泠月心頭一暖,鼻尖微微發酸。
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支持,像一道暖流驅散了陸裴梟帶來的寒意。
她低頭,手指絞著衣角,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忐忑:“可是伯父……裴梟哥哥他……似乎很討厭我,我怕……我若是靠近他,只會讓他更厭惡我……”
陸風擺擺手,眼中是歷經世事的通達:“傻孩子,感情這事兒,急不得,日子還長,人心都是肉長的,三個月朝夕相處,保不齊就有轉機呢?”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溫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就算……萬一你與裴梟實在沒有緣分,也還有景安,無論如何,伯父絕不會讓你受委屈,更不會做那背信棄義的小人!”
景安?難道是白天那個坐輪椅的儒雅帥哥?
他望向遠處沉沉的暮色,聲音低沉下去:“你爹……志年兄,他不僅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一生的摯友!肅州大旱這三年,我寄去的信件石沉大海,心中便隱隱不安……但因生意忙碌一直分身乏術,方才看了你帶來的信……”
他喉頭微哽,“信中他字字句句,皆是托付……我陸風若辜負故人之托,還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間?”
他目光慈愛地落在蘇泠月身上,帶著鄭重的承諾:“月兒,你記住,從今往后,陸府就是你的家!我陸風便是你的倚仗!在這京城,達官顯貴也好,皇親國戚也罷,多少也得給我陸家幾分薄面!就算裴梟、景安你都看不上眼,伯父也認你做義女!定讓你后半生無憂,風風光光!”
蘇泠月心頭大震!【PlanB(陸景安)!PlanC(義女)!陸伯父萬歲!這波簡直賺麻了!】
巨大的驚喜和安全感瞬間淹沒了她,蘇泠月抬起頭,眼中淚光閃爍,卻綻放出如釋重負的燦爛笑容:“伯父……”聲音帶著濃濃的孺慕之情,“月兒往后,定將您視作親生父親一般敬重!”
陸風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舒展了眉頭,忍不住仔細端詳她的臉,疑惑道:“只是月兒……伯父有一事不解,十幾年前我去肅州看你時,你還是個粉雕玉琢、白凈漂亮的小丫頭,怎地如今……”他斟酌著用詞,“你的膚色和你眼角的紅斑是……?”
蘇泠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原來陸伯父見過小時候的我啊!】
她輕聲道:“伯父見諒,只因我七歲時……模樣惹眼,被人牙子盯上險些被拐賣,雖被救回但心中陰影難消,實在不敢再以真容示人,怕再招來禍事……這才喬裝打扮以求自保。”
“原來如此!”陸風恍然,隨即豪氣地一揮手,“月兒放心!在京城,在我陸家,沒人敢動你一根指頭!日后若出門,伯父給你安排身手最好的護衛!這妝……往后不必化了!”
他看著蘇泠月那雙即使在黯淡妝容下也難掩靈動的桃花眼,語氣篤定,“我陸風的兒媳,就該漂漂亮亮!”
“謝謝伯父!”蘇泠月心中暖流涌動,安全感前所未有地充盈。
“爹,您找我?”一道溫潤平和的嗓音自身后傳來,如同玉石輕叩。
蘇泠月轉身,只見陸景安推著輪椅,緩緩行來。
暮色溫柔地勾勒著他清俊的側顏,略顯蒼白的膚色非但不顯病弱,反而襯得他眉眼更加深邃沉靜,像一泓深秋的潭水。
他穿著月白色的常服,氣質溫潤如玉,與陸裴梟的張揚鋒利截然不同。
【天……病弱美男!還是溫潤掛的!(斯哈.jpg)】蘇泠月內心的小人瘋狂尖叫,面上努力維持著鎮定。
“景安,來,正式認識一下,這是你蘇泠月妹妹。”陸風笑著介紹。“月兒,這是我的長子,陸景安。”
陸景安的目光落在蘇泠月身上,帶著溫和的審視,唇角漾開一抹淺淺的、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泠月妹妹,我是陸景安,白日里中堂匆匆一見,未能好好問候。”
【聲音也好聽!笑容殺我!】蘇泠月被這溫柔暴擊得有點暈乎,腦子一抽,竟下意識地伸出手:“你好你好!很高興認識你!”動作自然得像在現代職場。
空氣瞬間凝固。
陸風:“???”
陸景安:“???”
蘇泠月:【!!!完蛋!職業病犯了!】
她猛地縮回手,臉頰爆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尷尬地腳趾摳地:“啊…那個…我只是能認識景安哥哥太開心了!哈哈…伯父,景安哥哥,你們…別見怪啊!”
陸風先是一愣,隨即朗聲大笑:“哈哈哈!無妨無妨!月兒這是真性情,率真可愛。”他拍了拍陸景安的肩膀,“景安雖是我長子,只是庶出,但伯父待他們兄弟二人,絕無二致。月兒啊,若實在與裴梟那混小子處不來,不妨和景安多處處?”他眼神帶著鼓勵和暗示。
陸景安抓著輪椅扶手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面上依舊溫潤如水,聲音平穩:“爹喚我來,是為泠月妹妹的婚事?”
陸景安從白天陸裴梟和蘇泠月的婚事和互動中,就猜到可能會讓他去給陸裴梟做思想工作,但怎么也沒想到陸風接下來說的話竟也關乎他的終生大事。
“正是。”陸風點頭,語氣鄭重,“爹已決定,無論如何,三月之后,泠月都得是我陸家的兒媳,若她與裴梟實在無緣……景安,你可愿與月兒結為夫妻,照顧她一生?畢竟月兒的父親是我的至交好友,爹也不愿辜負故友所托啊。”
花園里一片寂靜,只有晚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
陸景安的目光沉靜地掠過蘇泠月那張帶著尷尬紅暈、卻難掩靈氣的臉,最終看向父親,沒有絲毫猶豫,聲音溫和卻堅定:
“兒子愿意。”
【這……這么干脆?!景安哥哥簡直太溫柔了吧……比陸裴梟那個炸藥桶強一百倍!】蘇泠月心里的小天平瞬間往陸景安這邊傾斜了一大截。
陸風欣慰地點點頭,又囑咐幾句便先行離開了。
陸景安主動道:“夜色漸深,我送月兒妹妹回房吧。”
“好啊!”蘇泠月欣然應允,很自然地走到他輪椅后方,“景安哥哥,我來推你!”她的動作輕柔而穩定。
輪椅平穩地碾過青石板小徑,月光如水,灑在兩人身上。
蘇泠月看著陸景安清瘦的背影,想到他只能困于輪椅,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憐惜和心疼。
“景安哥哥,”她聲音放得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這輪椅……坐著會不會不太舒服?你有沒有想過……再站起來試試?”
陸景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沉默在夜色中蔓延,帶著一絲沉重的氣息。
蘇泠月心中“咯噔”,【我該不會是……說錯話了吧?】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比晚風更涼:“爹為我遍尋京中名醫,連宮中御醫都請過……都說傷及筋骨根本,經脈已斷,藥石無靈。”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認命般的平靜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我……早已接受了。”
【原來是受傷導致的,不是先天,那就好辦了!】
蘇泠月腦海中記憶翻涌,外祖父是郎中的記憶瞬間清晰起來,她停下腳步,繞到陸景安面前蹲下,仰起臉,眼中閃爍著真誠和一絲醫者的探究光芒:“景安哥哥,我能……看看你的腿嗎?”
她急忙補充,“我外祖家世代行醫,我小時候跟著外祖父學過一些,或許……或許能看出點不一樣的?”
陸景安在聽到“看看你的腿”幾個字時,陰郁和痛苦如同濃墨瞬間暈染了他的眼眸,臉色在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
他猛地避開蘇泠月的視線,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而緊繃:“不必了!夜深了,月兒妹妹還是早些歇息吧。”
話音未落,他已自己用力轉動輪椅,幾乎是倉惶地調轉方向,迅速消失在通往他自己院落的陰影小徑中。
“景安哥哥!”蘇泠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著那決絕逃離的背影,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懊悔瞬間淹沒了她。
【我這嘴…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景安哥哥一定被無數人這樣“關心”過,也失望過無數次……我這樣貿然開口,不是給他希望,是在撕開他的傷疤啊!】
晚風吹過,帶著涼意。
蘇泠月站在原地,看著陸景安消失的方向,心里充滿了自責和一種莫名的酸楚。
她默默轉身,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西廂房,第一次對這個看似溫潤如玉的兄長,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和一種想要彌補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