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的氣味比沈微婉想象中更難聞,霉味、皂角味和汗臭味混在一起,嗆得人頭暈。她們被塞進一間通鋪房,十幾個姑娘擠在一張炕上,被子黑得發亮,隱約還能看見虱子在爬。
“新來的?”一個顴骨高聳的姑娘翻了個身,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聽說你是沈御史的女兒?”
沈微婉沒應聲,只是默默鋪好自己的小包袱。云袖卻梗著脖子道:“是又怎樣?”
“不怎樣?!备唢E骨姑娘嗤笑一聲,“前兒李淑妃宮里的掌事姑姑還來問過,說要是有個叫沈微婉的進來,讓咱們‘好好照應’呢。”她說著,故意往沈微婉這邊挪了挪,腳差點踩到沈微婉的包袱。
云袖氣得發抖,正要發作,卻被沈微婉按住。她看了高顴骨姑娘一眼——這姑娘右手食指有道很深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劃的,而李淑妃宮里的掌事姑姑,恰好是個用慣銀簪子打人的主兒。
“多謝姐姐提醒?!鄙蛭⑼裎⑽⒁恍?,“只是我笨手笨腳的,怕是要勞煩姐姐多費心了?!彼f著,從包袱里拿出一小包杏仁酥——那是她用僅剩的碎銀買的,本想留著應急。
高顴骨姑娘眼睛亮了亮,一把搶過杏仁酥:“算你識相,以后給我機靈點!”
等那姑娘轉過身,云袖氣得直咬牙:“小姐!那是你最后一點吃的了!”
“吃的沒了可以再找,命沒了,什么都沒了?!鄙蛭⑼竦吐暤?,“她叫什么?”
“好像叫春桃,進來兩年了,是浣衣局的老人。”云袖答道。
沈微婉點點頭,閉上眼假裝休息,耳朵卻在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春桃正跟旁邊的小丫頭嘀咕:“……那沈御史也是活該,敢跟李大人作對,不死才怪……”
李大人?是吏部尚書李宏嗎?李淑妃的父親?
沈微婉的手指微微收緊。父親生前確實彈劾過李宏貪贓枉法,難道這就是他被誣陷的原因?
三更梆子響時,整個浣衣局都陷入了沉睡。沈微婉悄悄起身,云袖早已不在炕上——她按照計劃,故意打翻了水桶,引著巡邏太監去了西邊的柴房。
借著月光,沈微婉摸到那棵歪脖子槐樹下。樹洞比她想象的要深,里面果然藏著東西——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本子。
剛翻開第一頁,她的心臟就猛地一縮。上面是父親的字跡,記錄著李宏與鎮國公府往來的賬目,其中一筆“邊關軍糧三千石”的記錄,旁邊還畫了個奇怪的符號,像極了皇后趙氏體己印章的圖案。
“誰在那兒?”一聲厲喝突然響起,火把的光瞬間照亮了沈微婉的臉。
是劉忠全帶著兩個太監來了!沈微婉下意識地將本子塞進懷里,剛想躲,卻見一個黑影從房頂上跳下來,一把將她按在樹后。
“是我?!币粋€壓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熟悉的哽咽——是阿蓮!
她手里握著把菜刀,刀刃上還滴著血,身后跟著個渾身是傷的老太監:“小姐快走,我爹……我爹被他們發現了……”
老太監正是父親的舊部,負責保管賬本的張忠。此刻他胸口插著一支銀簪,早已沒了氣息,銀簪的樣式,與李淑妃宮里的一模一樣。
劉忠全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阿蓮猛地將一個油布包塞給沈微婉:“這是張公公拼死藏的證據,小姐一定要活下去……”她說著,舉起菜刀沖向火把的方向,“人是我殺的!跟別人無關!”
刀劍相擊的聲音刺破夜空,沈微婉知道自己不能留。她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阿蓮,攥緊了懷里的賬本和油布包,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浣衣局時,云袖正急得團團轉??吹缴蛭⑼衿桨不貋?,她剛想說話,就被沈微婉捂住嘴。
“別問,”沈微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定,“從明天起,我們要在浣衣局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很好?!?/p>
她攤開手心,油布包里是半枚虎符,與她袖中的玉佩正好能拼在一起。父親常說,虎符能調動京畿衛,而能同時接觸到李宏和鎮國公府的人,整個京城只有一個——皇后趙氏。
原來,父親的冤案,遠比她想象的更復雜。而她要走的路,也遠比這深宮的夜,更加漫長。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沈微婉已經坐在冰冷的水盆前,開始搓洗那些厚重的朝服。手指被凍得通紅,她卻感覺不到疼,心中只有一團火在燃燒。
劉忠全帶著人來巡查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罪臣之女沈微婉低著頭,溫順地搓洗衣物,仿佛昨夜什么都沒發生。只有她自己知道,從今夜起,這朱墻之內,將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