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嘯,天地蒼茫,狼居山籠罩在一片肅殺的白色之中。
篝火噼啪作響,跳躍的火光映照著項盈冷峻如刀的側臉。
他蹲在火旁,指尖摩挲著一張今晨遭遇戰中,從山戎使團懷里奪來的羊皮卷。
火光下,猩紅的山戎王印赫然在目,但這并非尋常婚書…
卷首的抬頭,竟是以山戎文赫然寫著:“致尊貴的匈奴大單于庭!”
“這婚書…是真的王印。”
趙猛搓著凍僵的手,湊近篝火低聲道,他是蕭莽派給項盈的得力臂助,經驗老道,但此刻眉頭擰得更緊:
“劉俊杰確實,曾,娶了山戎公主朵兒,但你看這抬頭!這分明是山戎王寫給匈奴可汗的新婚書!”
項盈的目光早已銳利地鎖定了關鍵!他用指腹重重地點了點婚書上公主畫像的一角,聲音冰冷:“看這里!問題不在印,而在人!”
趙猛瞇起眼,借著跳躍的火光仔細辨認,果然發現畫像上的云錦紋路與山戎王印的朱砂色澤存在難以察覺的差異!
更詭異的是,畫像本身透著一股生硬的臨摹感,與王印的磅礴大氣格格不入。
他倒吸一口涼氣,寒意從腳底竄起:“你是說,這畫像上的朵兒公主是假的?山戎王在騙匈奴人?可,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項盈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眼中寒光如冰錐:
“朵兒公主私自婚配敵國大將劉俊杰,對山戎王而言,這是奇恥大辱!
更是對山戎與匈奴即將締結的盟約的致命打擊!為了挽回顏面,也為了平息匈奴之怒,山戎王必須掩蓋真相。
他需要一個新的‘朵兒公主’一個聽話的、完美的、獻給匈奴可汗的‘禮物’!
這張婚書,就是山戎王對匈奴的‘賠罪’與‘保證’,而這幅畫像,”
他指尖狠狠戳在那偽造的容顏上:
“就是他們精心炮制的謊言!真正的朵兒公主,恐怕已被囚禁,甚至…”后面的話他沒說,但趙猛已遍體生寒。
項盈不再多言,默默從懷中掏出一枚邊緣磨得異常鋒利的銅錢。
他用銅錢薄刃般的一角,極其小心地刮過羊皮卷邊緣不起眼的接縫處。
隨著他沉穩的動作,一層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紙屑被緩緩剝離,露出了底下被掩蓋的一行蒼勁有力、卻透著悲憤的墨字:
“劉氏子降,非叛也,實為詐降。朵兒…危!”
趙猛聲音因震驚而干澀顫抖:“這,這朵兒公主她…”
“李陵舊事,猶在眼前!”項盈的聲音低沉如萬載寒冰下的暗流,帶著洞穿歷史與現實的徹骨寒意。
“前朝李陵降匈奴,實為詐降,欲伺機刺殺單于,卻被朝廷誤判為叛國,以致滿門抄斬,千古奇冤!
劉俊杰如今,走的何嘗不是這條布滿荊棘、十死無生的絕路?
他降,非為茍活,而是為救朵兒,為破戎匈之盟!
山戎王震怒于朵兒私配,欲將其轉嫁匈奴以平息盟友之怒、遮掩王室之羞,這才是逼得劉俊杰行此險招的真正導火索!”
趙猛臉色劇變,火光下煞白如紙:“所以…他詐降入王庭,是想從虎狼窩里…搶回公主?!”
項盈緩緩點頭,指尖拂過那行“朵兒…危!”
仿佛能感受到書寫者刻骨的焦灼與決絕:
“山戎王印是真的,這份轉嫁的婚約也是真的(對匈奴而言),但朵兒公主的心意和處境…
這偽造的畫像與這血淚密文,便是最殘酷的明證!劉俊杰豈能坐視愛人淪為政治犧牲品,受辱于匈奴可汗?
他降,是絕境中的孤注一擲,所圖不僅是刺王殺駕,更是要虎口奪人!”
趙猛猛地抬頭,眼中燃燒著困惑與更深的焦慮:
“既如此兇險,他為何不拼死傳信回京?哪怕只言片語道明原委,也好過讓朝廷坐實他叛國,累得劉氏滿門抄斬啊!難道救朵兒比全族性命還…”
“傳信?”項盈嘴角掠過冰鋒般的弧度,眼中寒芒銳利如刀:
“你以為山戎王庭和匈奴使團是擺設?劉俊杰身陷龍潭虎穴,一舉一動皆在無數鷹犬耳目之下!
稍有異動,不僅他自己頃刻間粉身碎骨,朵兒公主也必遭毒手!
山戎與匈奴的狡詐多疑,豈會給他半分傳遞真實消息的機會?”
他指尖重重戳在羊皮卷密文之上,“這‘隱鱗墨’,前朝秘傳,刮磨顯形或遇高熱方能現跡!
他賭上性命留下這線生機,刻入這至關重要的轉嫁婚書夾層,賭的就是這文書必會傳遞,有人能發現其中玄機!
他怕的,就是朝廷重蹈李陵覆轍,將他定為叛賊,令他功敗垂成,朵兒救不出,更連累九族為他這‘叛國罪’陪葬!”
趙猛猛地握緊拳頭,骨節爆響,眼中怒火與急迫幾乎要噴薄而出:“那現在怎么辦?我們難道眼睜睜看著劉世子和公主…”
話音未落,狼居山方向的風雪深處,驟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混亂的聲響!
如同驚雷撕破死寂,馬蹄狂亂踐踏凍土,兵器激烈碰撞的刺耳銳鳴,夾雜著山戎人特有的兇悍咆哮和幾聲瀕死凄厲的慘嚎!
這聲音的方向,赫然指向山戎王庭與外界聯絡的咽喉要道!
項盈眼神瞬間如電,豁然起身,動作快得只在篝火旁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趙猛也同時彈起,腰間佩刀“鏘”然出鞘,雪亮的刀鋒映著跳動的火光,警惕地射向聲音來處。
風雪彌漫的崎嶇山道上,一騎身影正亡命奔逃,如同風中殘燭。
那人渾身浴血,甲胄破碎不堪,背后赫然插著半截斷箭,隨著馬匹顛簸而劇烈顫動。
身后,數名兇神惡煞、穿著王庭近衛服飾的山戎騎兵緊追不舍,彎刀在風雪中閃著攝人的寒光。
逃亡者身上那被血污浸透的殘破軍服制式,赫然是大魏邊軍樣式,且肩甲處隱約可見劉國公親衛特有的狼頭徽記!
“救人!是劉國公親衛!定是從王庭逃出來的!”
趙猛目眥欲裂,瞬間認出了那染血的徽記,心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此人或許知道朵兒公主和劉俊杰的現狀!
“救人!”項盈的指令如冰錐墜地,斬釘截鐵。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勁矢般射入狂暴的風雪之中…
親衛傷勢慘烈,他死死攥著那染血的竹筒,顫抖著塞入項盈手中,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卻帶著最后的執念:
“世子,密信,王,王要殺朵兒公主,快,快去救救她…”
最后一個字吐出,氣絕身亡。風雪卷過,帶走他最后一絲體溫與未盡之言。
項盈握緊竹筒,迅速剝開血黏的油布,抽出堅韌皮紙。
潦草狂放的字跡力透紙背,在篝火余燼下更顯猙獰,信中不僅印證了羊皮卷的推測,更揭示了山戎王因朵兒“不潔”且拒不屈服,已起殺心!
婚典與結盟大典在即,劉俊杰計劃提前發動,刺殺山戎王并劫救朵兒,但信中字里行間透出的,已是絕境中的瘋狂!
項盈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呼嘯翻卷的風雪,銳利地刺向那象征著死亡與陰謀的山戎王庭。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山戎王欲殺朵兒!劉俊杰已無退路,行將搏命!”
風雪將他冰冷的話語送入趙猛耳中,“我們,必須立刻進王庭!救劉世子,阻盟約,助他…殺王!”
風雪在他身后狂舞怒吼,篝火最后的余燼在他年輕而堅毅如鐵的側臉上跳動,映亮了他眼中焚盡一切險阻的決然之火。
目標從未如此清晰而緊迫:王庭!救人!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