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卷著碎金似的陽光,斜斜地打在圖書館三樓的窗沿上。林硯抱著剛借的《建筑史綱要》,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書脊上凹凸的燙金字體,腳步卻在走廊盡頭停住了。
靠窗的位置坐著個男生。
他低著頭,筆尖在速寫本上沙沙游走,陽光漫過他微垂的眼睫,在鼻梁投下一小片陰影。攤開的本子上,鉛筆勾勒出圖書館穹頂?shù)墓叭Y(jié)構(gòu),線條利落又帶著點隨性的弧度,像他此刻搭在桌沿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
林硯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抱著書悄悄退了半步,卻沒留神撞到身后的書架。幾本厚重的畫冊嘩啦啦砸下來,其中一本擦著她的肩膀,重重落在男生的腳邊。
“抱歉!”林硯慌忙去撿,指尖卻先一步觸到另一只手。那只手帶著點涼意,指尖沾著淡淡的鉛筆灰。
林硯下意識的收回了手。
“沒事?!蹦猩呀?jīng)站起來,彎腰幫她把散落的書摞好。他的聲音很干凈,像被水洗過的玻璃,“是我擋路了?!?/p>
林硯這才看清他的臉。眉眼很清俊,左眼尾有顆小小的痣,笑起來時會跟著彎一下。他把畫冊遞給她,指腹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手背,像有片羽毛輕輕掃過。
“謝謝。”她接過書,指尖還在發(fā)燙,臉上泛起微微紅暈。
“我叫林硯,歷史系的。”
“陳漾,建筑系?!彼恼Z氣冷冰冰的,透著一股子冷漠。
林硯?這個名字倒是像男孩子!
他自顧自的說著。
哦!林硯嘟了嘟嘴小聲說道。
他指了指桌上的速寫本,“我剛在畫這里的穹頂,你要是介意……
“不介意!”林硯說得太快,臉頰有點熱,“我也只是路過。”
她抱著書快步離開時,聽見身后傳來一聲輕笑。等走到樓梯口回頭,陳漾已經(jīng)重新坐下,只是速寫本上的穹頂旁邊,多了個模糊的、抱著書的背影。
在余暉的照耀下勾勒出一個帥氣的臉龐。
晚上整理書包時,林硯發(fā)現(xiàn)筆記本里夾著的銀杏葉不見了。那是去年秋天在學校銀杏道撿的,她一直把它當書簽,邊緣已經(jīng)泛出溫柔的淺褐色。雖然不是很珍貴,但是對她來說一一定的紀念意義。
她把書包翻了個底朝天,最后盯著桌上那本《建筑速寫》發(fā)愣——下午撞到書架時,她好像和陳漾的書混在一起了。
第二天一早,林硯揣著本陳漾的建筑速寫冊,在圖書館三樓轉(zhuǎn)了三圈。
他會來嗎?林硯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晨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斕的光斑,她終于在老地方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喂,陳漾。
“你的本子。”她把速寫冊遞過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正在調(diào)色的水彩盤,一滴鈷藍顏料濺在她的指甲蓋上。
陳漾抬頭時,眼里的驚訝很快變成笑意:“哦,原來在你那兒?”我昨天找了半天沒找到。
林硯這才發(fā)現(xiàn),他旁邊的書里正夾著她那片失蹤的銀杏葉。更讓她心跳加速的是,筆記本的扉頁上,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撿到一片想和我一起等秋天的葉子?!?/p>
“我……”她剛想解釋,卻被他忽然湊近的動作打斷。陳漾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她指甲蓋上的藍顏料,聲音壓得很低:“像片小湖泊?!绷殖幍哪橆D時紅透了。
陳漾看著林硯害羞的樣子,故意打趣的靠近她,這是怎么了?臉怎么這么紅,是感冒了嗎?
陽光忽然變得很燙,林硯看著他眼里晃動的光斑,忽然想起昨天他的背影。原來有些相遇,早就在彼此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排練了很多次。一顆神秘的種子悄悄埋在了少女的心田。
自此倆人也算正式認識了,在后面的相處倆人的關(guān)系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陳漾的課表總排得很滿。
林硯在歷史系的研討課上,偶爾會收到他發(fā)來的照片:可能是工地上剛澆筑好的混凝土試塊,表面還留著細密的氣泡;也可能是凌晨五點的設(shè)計室,電腦屏幕映著他眼底的紅血絲。
還有一次他深夜發(fā)來消息,附帶一張手的照片——虎口處沾著鉛筆灰,指縫里夾著半截沒削完的鉛筆,“突然想起你上次說,古建筑的榫卯結(jié)構(gòu)不用一根釘子。”
林硯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敲出:“等你忙完,帶你去看博物館的斗拱模型?”
消息發(fā)出去三分鐘,陳漾回了個亮閃閃的星星表情。
十一月的某個周末,林硯被室友拉去參加建筑系的模型展。展廳里擺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模型,有用卡紙折的摩天大樓,也有用木塊拼的仿古亭臺。
古人真是了不起,你看多精密?。∈前∈前。娙四阋谎晕乙徽Z。
她在角落看到個熟悉的身影。陳漾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著一個橋梁模型的斜拉索。他穿了件灰色連帽衫,帽子沒拉起來,露出額前有點凌亂的碎發(fā)。
“這是你的作品?”林硯走過去,發(fā)現(xiàn)那座橋的橋墩上,刻著細小的銀杏葉圖案。
陳漾抬頭時,眼里閃過一絲驚喜:“你怎么來了?”
“聽說有模型展,過來長長見識?!彼钢切┿y杏葉,“偷工減料加私貨?”你小子!
“才不是,”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這是‘銀杏橋’,實體跨度十二米,而且用了榫卯和鋼結(jié)構(gòu)結(jié)合的方式?!彼D了頓,聲音放輕,“上次你說喜歡榫卯,我就想試試?!?/p>
展廳的燈光落在他臉上,左眼尾的痣清晰可見。林硯忽然想起歷史老師講過的“折枝”——古人送別時折下花枝相贈,不是要留住春天,而是說“我記得你喜歡的樣子”。
那天傍晚,他們在模型展門口的梧桐樹下站了很久。秋風卷著枯葉打著旋兒落下,陳漾忽然從背包里拿出個小盒子:“給你的?!?/p>
是枚銀杏葉形狀的書簽,金屬材質(zhì),邊緣打磨得很光滑,背面刻著一行極小的字:“秋深,待君?!?/p>
林硯捏著書簽的手指微微發(fā)顫,忽然聽見他說:“下周六下午,博物館的斗拱展,我有空?!?/p>
不知道林硯小姐有沒有空???
誰要陪你去啊!林硯嬌羞的說。
……
第一場雪來的時候,林硯正在圖書館寫論文。
窗外的雪花簌簌地落,把光禿禿的樹枝裹成白色珊瑚。她對著電腦屏幕上的“唐代建筑裝飾紋樣”發(fā)呆,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陳漾的消息:“設(shè)計室暖氣壞了,借你的歷史系圍巾用用?”
林硯笑著回了個“地址發(fā)來”,抓起椅背上的米白色圍巾就往外跑。建筑系的設(shè)計室在學校另一端,她踩著積雪跑過去時,圍巾梢上沾了不少雪花。
推開門的瞬間,暖氣不足的寒氣撲面而來。陳漾正趴在繪圖板上改圖,鼻尖凍得有點紅。他面前攤著張半完成的教學樓設(shè)計圖,角落里畫著個小小的雪人,手里舉著片銀杏葉。
“圍巾來了。”林硯把圍巾繞到他脖子上,指尖觸到他微涼的耳垂。陳漾抬起頭溫柔的看著林硯。
看什么?都凍成小丑了林硯害羞的說。
陳漾抬頭時,眼鏡上結(jié)著層薄薄的水汽:“剛畫到中庭的采光井,總覺得少了點什么?!?/p>
林硯湊過去看圖紙?;疑你U筆線條勾勒出方正的建筑輪廓,中庭的位置留著塊空白。她忽然想起歷史系教學樓前的那棵老槐樹,夏天會落下滿地碎白的花。
“這里種棵樹怎么樣?”她指著空白處,“落葉喬木,夏天能遮陰,冬天葉子掉了,陽光能照進屋子?!?/p>
唉,好像可以?。?/p>
陳漾的眼睛亮了亮,抓起鉛筆快速畫了幾筆。一棵簡單的樹影出現(xiàn)在圖紙上,瞬間讓整個設(shè)計活了過來?!澳闾珔柡α?,”他看著她,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雪水,“這才是‘有人味’的建筑。”
以前我總是覺得設(shè)計要符合要求,卻忽略了實用性。
那天晚上,他們在設(shè)計室待到很晚。陳漾煮了兩桶泡面,熱氣騰騰的白霧里,林硯看見他手機屏保是片金黃的銀杏道——后來才知道,那是去年秋天,他偷偷拍的她撿銀杏葉的背影。
你這是?林硯饒有興趣的問。
“其實第一次在銀杏道見你,”陳漾吸著面條,聲音有點含糊,“你穿著米色風衣,頭發(fā)上沾了片銀杏葉,像從畫里走出來的。”陳漾臉上露出了害羞的神色,同時還夾雜著難為情。
林硯忽然嘿嘿的笑了起來兩只眼睛瞇成了兩道月牙。
她看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忽然說:“等雪停了,我們?nèi)ヅ膹埡险瞻??!?/p>
陳漾的筷子頓了頓,臉頰在熱氣里泛著紅:“好啊,就拍……就拍我們站在‘銀杏橋’模型前的樣子?!?/p>
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林硯拉開窗簾,看見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白色。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屬書簽,忽然覺得這個冬天,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暖。
三月的風帶著潮濕的暖意,吹綠了圖書館前的草坪。
林硯抱著剛裝訂好的畢業(yè)論文,在樓下的長椅上坐下。封面上的“唐代建筑與文學意象研究”燙金標題,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手機響了,是陳漾。
“在哪?”他的聲音帶著點雀躍,背景里有嘈雜的機器聲。
“圖書館樓下。”林硯抬頭,看見不遠處的小路上,陳漾正背著個大畫板朝她跑過來。他穿了件淺藍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沾著的點點顏料。
“看這個!”他把畫板豎起來,上面是幅水彩畫——圖書館三樓的窗景,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灑進來,一個女生坐在窗邊看書,手邊放著片銀杏葉。
“畫的是……”林硯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一次見你的那天,”陳漾把畫板遞給她,“一直想畫出來,昨天終于定稿了?!彼麚狭藫项^,有點不好意思,“建筑系的畫展下周開展,我想……把這幅也放進去。”
林硯摸著畫紙光滑的表面,忽然想起他曾說“建筑要有人味”。原來最好的設(shè)計,從來都不是冰冷的鋼筋水泥,而是藏在細節(jié)里的,對某個人的在意。
畫展開展那天,林硯特意穿了件米色風衣。展廳里人頭攢動,她在最角落的位置看到了陳漾的畫。畫的旁邊放著塊小牌子,上面寫著畫名:《榫卯》。
“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她轉(zhuǎn)頭問站在身邊的陳漾。
“因為榫卯結(jié)構(gòu),”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凸為榫,凹為卯,少了誰都不行。就像……就像我們。”
周圍有人投來起哄的笑聲,林硯的臉頰熱起來。她看著畫里那個捧著書的自己,忽然明白有些相遇就像榫卯,看似偶然的契合,其實早已在時光里打磨了千遍萬遍。
畫展結(jié)束后,他們沿著學校的櫻花道慢慢走。粉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下,沾在林硯的發(fā)梢。陳漾伸手替她拂去,指尖輕輕劃過她的耳廓。
“畢業(yè)旅行想去哪?”他忽然問。
“想去西安,”林硯說,“看大雁塔的斗拱,還有碑林里的《石臺孝經(jīng)》?!?/p>
“那我做攻略?!标愌穆曇艉茌p快,“剛好我的畢業(yè)設(shè)計是仿唐建筑,去實地考察下?!彼D了頓,牽起她的手,“就當……我們的第一次長途旅行?!?/p>
他的手掌很溫暖,指腹帶著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林硯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忽然想起那個金屬書簽背面的字——“秋深,待君”。
原來折枝不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就像四季輪回,就像榫卯相扣,有些故事一旦開始,就會在時光里慢慢生長,長成彼此最契合的模樣。
“秋深,待君?!绷殖庉p輕念出這幾個字,指尖摩挲著陳漾溫熱的掌心,心里泛起一陣暖意。
“怎么了?”陳漾側(cè)過頭看她,眼底帶著笑意。
“沒什么,”林硯搖搖頭,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就是覺得,我們好像一直都在等這一刻?!?/p>
陳漾握緊她的手,“是啊,等了好久。”
西安之行很快就提上了日程。出發(fā)前幾天,陳漾把做好的攻略遞給林硯,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注意事項和推薦景點,甚至連大雁塔周圍的小吃攤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你也太細致了吧?!绷殖幙粗ヂ?,忍不住感嘆。
“那當然,”陳漾得意地揚起下巴,“也不看看是誰做的攻略?!?/p>
林硯笑著捶了他一下,“好啦好啦,知道你厲害?!?/p>
到了西安,兩人先去了大雁塔。站在塔下,林硯仰頭看著那精美的斗拱結(jié)構(gòu),眼神里滿是癡迷。陳漾在一旁耐心地給她講解著建筑的特點和歷史背景,偶爾還會拿出速寫本,快速地勾勒幾筆。
“你看這個斗拱,它不僅有裝飾作用,還能很好地分散壓力,”陳漾指著塔上的一處結(jié)構(gòu),“就像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相互支撐,相互依偎?!?/p>
林硯的臉微微一紅,“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會說話了?”
“跟你學的啊,”陳漾笑著說,“你不是總跟我講那些歷史故事里的浪漫情節(jié)嘛。
哪有!林硯靠在陳漾的懷里。陳漾也不說話,只是滿眼寵溺的看著林硯。
逛完大雁塔,兩人又去了碑林。林硯在《石臺孝經(jīng)》前駐足良久,仔細地辨認著上面的文字。陳漾則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她,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你說,古代的人是不是也像我們一樣,會因為看到美好的東西而心動?”林硯忽然問道。
“應(yīng)該吧,”陳漾走到她身邊,輕輕攬住她的肩膀,“不管是古代還是現(xiàn)在,美好的感情都是相通的?!?/p>
從碑林出來,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兩人并肩走在西安的街頭,感受著這座古城的獨特魅力。街邊的燈籠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這次旅行真的很開心?!绷殖幙吭陉愌募绨蛏希p聲說道。
“我也是,”陳漾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以后我們還要一起去更多的地方?!?/p>
“嗯,”林硯用力地點點頭,“去看更多的風景,留下更多的回憶?!?/p>
回到民宿,林硯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陳漾。“給你的。”
陳漾好奇地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用銀杏葉做的書簽,上面刻著“四季折枝,與君同行”。
“這是我自己做的,”林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希望你能喜歡?!?/p>
陳漾拿起書簽,仔細地端詳著,眼眶微微有些濕潤?!拔液芟矚g,謝謝你,林硯?!?/p>
“我們之間還說什么謝謝啊?!绷殖幮χ妨怂幌?。
陳漾把書簽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錢包里,然后緊緊地抱住了林硯。“林硯,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p>
哎呦,這么肉麻!
“不過我也是?!绷殖幵谒麘牙铮p聲回應(yīng)。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亮了房間里相擁的兩人。他們的故事,就像這四季輪回一樣,還在繼續(xù)。
而這一次的西安之行,只是他們漫長人生旅途中的一個美好片段,未來還有更多的風景等著他們?nèi)ヌ剿鳎嗟墓适碌戎麄內(nèi)鴮憽?/p>
他們知道,只要彼此相伴,無論走到哪里,都是最美的風景。就像那榫卯結(jié)構(gòu)一樣,他們的人生,也已經(jīng)緊緊地咬合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而那些關(guān)于折枝的故事,也將在時光的長河中,慢慢沉淀,成為他們心中最珍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