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在通州碼頭耽擱了兩日,終于修復妥當。蘇沐這次顯得格外謹慎,親自監督了每一處修繕細節,又額外花重金請了經驗最老道的船工和水手,確保萬無一失。
再次啟航時,運河上的風似乎都帶上了一絲凝重。王府護衛的警戒明顯提升,日夜輪值,弓弩上弦,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河面和兩岸。宸王的旗幟在桅桿上獵獵作響,無聲地宣告著這艘船不容侵犯。
沈清辭站在船頭二層視野開闊的觀景臺上,蕭珩陪在她身側。兩岸風光如畫卷般展開,綠柳如煙,稻田如茵,水鄉的溫婉初露端倪。但她卻無心欣賞,目光不時掠過船尾方向——那里,蘇沐的座船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倒是跟得緊。”沈清辭低聲道。
“做戲做全套。”蕭珩淡淡道,“他越是這樣‘盡心盡力’,一旦出事,嫌疑反而越小。或者,他也在等,等一個我們無法拒絕他‘幫助’的機會。”
船隊一路南下,倒也平安無事。蘇沐每日都會登船請安,送上精致的江南點心或時令瓜果,言語間盡是關切和介紹沿途風物,溫文爾雅,毫無破綻。沈清辭也耐著性子與他周旋,偶爾提及江南絲綢,蘇沐便侃侃而談,盡顯蘇家“云錦坊”的底蘊和實力,言語間自信而驕傲。
這日傍晚,船隊行至一處名為“黑石峽”的險峻河段。兩岸山崖陡峭,怪石嶙峋,河道收窄,水流湍急。天色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垂,仿佛隨時要壓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土腥氣。
經驗老道的船把頭面色凝重,指揮著水手們小心操舵,避開水中若隱若現的礁石暗影。王府護衛們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惕地注視著兩岸陡峭的山崖和湍急的水面。
“王爺,王妃,前面就是黑石峽最險的‘鬼見愁’彎了,水流急,暗礁多,還請回艙內暫避,以免顛簸受傷。”陳鋒上前稟報。
蕭珩點點頭,攬著沈清辭正要返回艙室。
突然!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蓋過了湍急的水聲!整個船體猛地向右側劇烈傾斜!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拍中!
“啊——!”船上一片尖叫,人仰馬翻!
沈清辭猝不及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向船舷外甩去!千鈞一發之際,一只強健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她的腰,將她死死地拽了回來,撞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清辭!”蕭珩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怒。
“王爺!船底破了!進水了!”船把頭驚恐萬狀的嘶吼聲傳來!
刺耳的木頭碎裂聲和河水瘋狂涌入的嘩啦聲交織在一起!船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下沉、傾斜!
“保護王爺王妃!”陳鋒的怒吼聲響起,護衛們顧不得自身,拼命向蕭珩和沈清辭身邊聚攏。
“棄船!上小船!”蕭珩當機立斷,抱著沈清辭,在護衛的拼死掩護下,沖向船舷邊系著的逃生小舟。混亂中,他看到蘇沐的座船似乎也受到了波及,在急流中劇烈搖晃,但并未沉沒。蘇沐站在船頭,一臉“震驚”和“焦急”地朝這邊大喊著什么,但在巨大的噪音中完全聽不清。
冰冷的河水已經漫過腳踝,船體下沉的速度快得驚人。護衛們奮力砍斷繩索,放下小舟。蕭珩抱著沈清辭,在陳鋒等人的托舉下,率先跳入一艘小舟。更多的護衛和仆役如同下餃子般跳入冰冷的河水中,拼命抓住小舟的邊緣。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混亂時刻!
“嗖!嗖!嗖!”
數道凌厲的破空之聲,撕裂混亂的喧囂,從兩岸陡峭的山崖密林中激射而出!目標直指蕭珩和沈清辭所在的小舟!
是弩箭!淬了毒的弩箭!
“王爺小心!”陳鋒目眥欲裂,猛地撲過去,用身體擋在蕭珩側前方!
“噗嗤!”一支弩箭狠狠扎進陳鋒的肩胛!
“有埋伏!敵襲!!”護衛們瞬間反應過來,怒吼著舉起盾牌,護住核心的小舟,同時用弓弩和暗器向兩岸密林還擊!
箭矢如雨般落下!慘叫聲不絕于耳!不斷有護衛中箭落水,鮮血瞬間染紅了渾濁的河水。冰冷的河水,致命的箭矢,沉船的絕望……黑石峽瞬間變成了修羅場!
沈清辭被蕭珩緊緊護在懷里,他的身體如同最堅固的壁壘,擋下了所有飛濺的水花和可能襲來的流矢。她能感受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和緊繃的肌肉,能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在這片混亂和死亡中,奇跡般地給了她一絲安定。
“抱緊我!”蕭珩在她耳邊低吼,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他一手死死箍住她的腰,另一手拔出腰間軟劍,劍光如匹練般揮出,精準地格開兩支射向她的毒箭!
“王爺!王妃!這邊!快過來!”蘇沐焦急的呼喊聲在混亂中傳來。他的座船正冒著被湍急水流卷走的風險,艱難地向這邊靠近,船上的護衛也加入了反擊。
蕭珩眼中寒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對著陳鋒吼道:“向蘇沐的船靠攏!快劃!”
小舟在護衛們奮力的劃動和盾牌的掩護下,艱難地穿過箭雨,向蘇沐的座船靠去。不斷有護衛中箭犧牲,小舟周圍漂浮著尸體和掙扎的落水者,景象慘烈無比。
終于,在付出了慘重代價后,幸存的人狼狽不堪地攀上了蘇沐的座船。
“快!快開船!離開這里!”蘇沐臉色蒼白,對著船把頭嘶吼,仿佛也被嚇壞了。他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被蕭珩護在懷里的沈清辭身上,見她除了衣衫濕透、發髻散亂、臉色蒼白外,似乎并無外傷,才重重松了口氣,連聲道:“萬幸!萬幸表妹無事!嚇死愚兄了!”
蕭珩扶著沈清辭站穩,冰冷的河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玄色錦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身形。他看也沒看蘇沐,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兩岸正在退去的襲擊者身影,又看向護衛們正在奮力救治的傷員,最后落在被抬上船、肩胛插著毒箭、臉色發黑的陳鋒身上。
“陳鋒!”蕭珩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火和擔憂。
“王……王爺……屬下……沒事……”陳鋒咬牙忍著劇痛,試圖起身。
“別動!”沈清辭立刻上前,顧不上自身的狼狽,蹲下身查看陳鋒的傷口。箭傷很深,周圍皮肉已經開始發黑,流出的血帶著不祥的黑紫色。
“箭上有劇毒!”沈清辭臉色凝重,迅速從懷中貼身錦囊里取出銀針和一個碧玉小瓶。這是她隨身攜帶的保命之物,有祖母給的解毒秘藥,也有她自己配制的急救藥丸。
她手法極快,幾枚銀針封住陳鋒傷口周圍幾處大穴,減緩毒素擴散,然后倒出一粒清香撲鼻的碧色藥丸塞進他口中:“快服下!護住心脈!”
接著,她毫不猶豫地拔掉毒箭,一股黑血噴濺而出!她毫不在意,迅速清理傷口,敷上厚厚一層解毒生肌的藥粉,再用干凈布條緊緊包扎。整個過程快、準、穩,那份在危急時刻展現出的冷靜和醫術,讓船上所有人都為之側目,連蘇沐眼中都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異。
“毒素暫時壓制住了,但需要盡快找到解藥。”沈清辭處理完,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蕭珩脫下自己半干的外袍,披在她濕透的身上,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感激,有驕傲,更有濃得化不開的心疼。他轉向蘇沐,聲音冷得像淬了冰:“蘇公子,本王需要一個解釋!這黑石峽的‘鬼見愁’,看來不僅愁鬼,更愁人!光天化日之下,襲擊王府官船,刺殺當朝親王與王妃!這江南的‘太平’,可真是讓本王大開眼界!”
蘇沐臉上血色盡褪,撲通一聲跪下:“王爺息怒!此事……此事絕非江南官府所為!定是……定是水匪!或是……或是與王爺王妃有仇的亡命之徒!愚兄……愚兄定當竭盡全力,協助王爺徹查!嚴懲兇徒!”他聲音帶著恐懼和顫抖,仿佛真的被這驚天刺殺嚇破了膽。
“水匪?亡命之徒?”蕭珩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蘇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能精準掌握本王行蹤,在這險要之地設伏,動用制式軍弩和劇毒……蘇公子,你告訴本王,什么樣的水匪能有如此手筆?嗯?”
蘇沐身體一顫,額頭重重磕在甲板上:“愚兄……愚兄不知!但請王爺明鑒!蘇家對朝廷忠心耿耿,對王爺王妃絕無二心!此事……此事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意圖挑起王爺與江南士紳的矛盾!請王爺明察!”
蕭珩不再看他,目光投向沉船的方向。王府那艘巨大的官船已經只剩下一點桅桿尖,正緩緩沉入湍急冰冷的河水之中,連同上面未來得及帶走的行李輜重,以及那些忠誠護衛的生命。
黑石峽的水流打著旋渦,吞噬著一切。沉舟迷霧,殺機重重。蘇沐的辯解蒼白無力,而這場精心策劃的沉船刺殺,將江南之行徹底推向了不可預知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