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的清晨,籠罩在薄紗般的霧氣中。枕霞苑內,經過一夜的緊張救治,陳鋒的傷勢在幾位太醫和名醫的合力壓制下,暫時穩定下來,但臉色依舊灰敗,氣息微弱。那“碧磷砂”的陰寒之毒如同跗骨之蛆,隨時可能爆發。
蕭珩幾乎徹夜未眠,天微亮便起身處理后續事宜。安撫受驚的仆役,安置犧牲護衛的遺體和撫恤事宜,還要應付趙知府和蘇家父子一早便誠惶誠恐送來的所謂“案情進展”——無非是抓了幾個無關緊要的“水匪”頂罪,查獲了幾把“疑似”的舊弩,進展蒼白無力。
沈清辭也早早醒來,她心中記掛著兩件大事:陳鋒的解藥,以及與林遠的秘密會面。蘇沐送來的名醫被“客氣”地請回去繼續“研究”解毒方案,王府的劉太醫則寸步不離地守著陳鋒。沈清辭以王妃身份,親自開了一張調理身體的藥方,并點名要江寧府幾家老字號藥鋪的幾味特殊藥材,其中一家,便位于城南。
“夫君,我想親自去藥鋪看看,為陳統領和你選些上好的滋補藥材。整日悶在院子里,也有些氣悶。”沈清辭對蕭珩說道,眼神帶著一絲請求。
蕭珩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他沉吟片刻,看著沈清辭眼中堅定的光芒,知道她并非柔弱的花朵。他點頭:“也好。多帶些護衛,讓白芷和青黛跟著。本王處理完手頭雜事便去尋你。”
“嗯。”沈清辭溫順應下,心中卻知,蕭珩必會暗中安排更多人手保護。
半個時辰后,一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在數名便裝護衛的簇擁下,駛出了枕霞苑,朝著城南方向而去。蘇沐聞訊趕來,表示要親自陪同護衛,被蕭珩以“王妃只想隨意逛逛,不想勞師動眾”為由婉拒。蘇沐只得作罷,但沈清辭敏銳地感覺到,馬車后方不遠處,似乎有若有若無的“尾巴”綴著。
馬車在熱鬧的城南街道穿行,最終停在了一家名為“回春堂”的老字號藥鋪前。沈清辭戴著帷帽,在白芷和青黛的攙扶下進入藥鋪,仔細挑選了幾味藥材,并與坐堂大夫低聲交談了幾句。
大約一盞茶功夫后,沈清辭帶著包好的藥材出來,重新上了馬車。
“去‘錦云綢緞莊’,聽聞他家的杭羅極好,正好為王爺裁幾件夏衣。”沈清辭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車夫和附近的護衛聽到。
馬車再次啟動,拐過兩條街,停在了一家門面不算特別大,但收拾得干凈利落、掛著“錦云綢緞莊”牌匾的店鋪前。店鋪位置不算頂好,但勝在清靜。
沈清辭下車,帶著侍女走進綢緞莊。店內陳設雅致,各色綾羅綢緞整齊陳列,光澤柔潤。掌柜林遠是個三十多歲、面相敦厚、眼神卻透著精明的男子,見到有貴客上門,連忙熱情地迎了上來。
“貴客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夫人想看些什么料子?杭羅、蘇繡、云錦,小店應有盡有!”林遠笑容可掬,目光在沈清辭身后的白芷和青黛身上一掃而過,并未表現出任何異常。
沈清辭的目光在店內梭巡,最后落在一匹色澤鮮艷、織有孔雀尾羽紋樣的錦緞上,贊道:“這雀尾紋的料子倒是別致。”
林遠眼中精光一閃,笑容更盛:“夫人好眼力!這是小店新到的‘雀金裘’料子,雖比不得貢品云錦,但也是江寧獨一份的工藝!您摸摸這手感,看看這光澤!”
沈清辭依言上前,指尖拂過那光滑冰涼的錦緞。就在兩人手指看似無意地觸碰的瞬間,一枚微涼的蠟丸悄然滑入了沈清辭的袖中。動作快如閃電,連近在咫尺的白芷和青黛都未曾察覺。
“果然是好料子。”沈清辭收回手,語氣平淡,“只是這雀尾紋略顯匠氣,少了些靈動。掌柜的,可還有更好的?拿出來瞧瞧。”
林遠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夫人,這已經是小店最好的了。您說的靈動……除非是蘇家‘云錦坊’特供宮里的‘百雀朝凰’,那才叫一個活靈活現!不過,那等珍品,小店可沒有門路。”
“蘇家‘云錦坊’?”沈清辭語氣帶著一絲好奇,“聽聞是江南織造之首。他家的料子,真如此之好?”
“那是自然!”林遠壓低聲音,仿佛在說什么秘辛,“蘇家的云錦,尤其是帶雀鳥紋的,那可是招牌!用料考究,工藝繁復,聽說那織金雀羽的絲線,都是用秘法染制的,陽光下能變幻七彩,如同活雀一般!而且……”他聲音壓得更低,“聽說蘇家為了保住這獨門技藝,對染料的來源和織工的控制,嚴苛得很,外人根本窺探不到半分。”
沈清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罷了,這匹‘雀金裘’也還不錯,給本夫人包起來吧。”她隨意指了幾匹料子,包括那匹雀金裘。
交易完成,沈清辭帶著包好的綢緞和藥材,離開了錦云綢緞莊。自始至終,林遠都表現得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殷勤綢緞商人。
馬車緩緩駛回枕霞苑。車廂內,沈清辭屏退了白芷和青黛,獨自坐在軟墊上。她攤開掌心,那枚不起眼的蠟丸靜靜躺著。指尖用力捏碎蠟封,里面是一張卷得極細的紙條。
展開紙條,上面是蕭珩熟悉的遒勁字跡,只有寥寥數語:
“林遠可用。雀金裘疑,速查其‘秘染’之源,尤重‘碧磷’相關。蘇家碼頭,三日后戌時,‘青雀’貨船抵港,盯緊。解藥,全力尋訪中,保重。”
沈清辭迅速將紙條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心中卻掀起了波瀾。
蕭珩的情報果然精準!林遠已經接到指令并開始行動。他敏銳地抓住了林遠話語中的關鍵——雀金裘與蘇家獨門的雀鳥紋云錦。林遠暗示蘇家對雀鳥紋染料的來源控制極嚴,甚至可能涉及秘法!而“碧磷砂”的名字里,恰恰也帶一個“碧”字!這兩者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隱秘的關聯?
更重要的是,蕭珩點出了蘇家碼頭三日后抵達的“青雀”號貨船!這顯然是需要重點監控的目標!或許,解藥或兇手的線索,就藏在那艘船上!
沈清辭靠在車壁上,閉上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皇后賜予的“碧水凝煙”玉鐲。冰涼的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漸漸沉淀。
回到棲梧軒,蕭珩已在等她。屏退左右,沈清辭將紙條內容低聲復述一遍。
“雀金裘……秘染……碧磷……”蕭珩咀嚼著這幾個詞,眼中寒光更盛,“好一個蘇家!好一個云錦坊!本王倒要看看,你這織錦的云霞之下,藏著怎樣見不得人的污穢!”
他看向沈清辭:“林遠那邊,本王會再派人接應,確保他查探染料來源的安全。‘青雀’號,是重中之重。蘇沐此刻必定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明面上我們按兵不動,暗中……”他做了個手勢。
沈清辭會意:“夫君放心,我明白。陳統領那邊……”
“劉太醫說,暫時還能撐住。”蕭珩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殺意,“但時間不多了。三日……必須在這三天內,找到突破口!”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王爺,王妃,蘇沐公子求見,說是有關于陳統領傷勢的重要消息稟報!”
沈清辭和蕭珩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重要消息?是解藥線索?還是……新的陷阱?
“讓他進來。”蕭珩沉聲道。
蘇沐快步走進來,臉上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和凝重:“王爺!王妃!有線索了!我們的人追查到,黑石峽襲擊中使用的‘碧磷砂’,極有可能來自西南苗疆一個極其隱秘的用毒門派——‘五毒教’!而就在昨日,江寧府黑市上,有人秘密出手一小瓶‘五毒教’的獨門解毒圣藥‘五靈脂’,據說能解百毒!愚兄已派人去追查買主和賣主,相信很快就有消息!陳統領有救了!”
五毒教?五靈脂?
這突如其來的“線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表面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