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感覺自己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沉浮了很久很久。冰冷刺骨的海水，灼熱焚身的巖漿，還有那撕心裂肺的劇痛……各種恐怖的畫面碎片般閃過。她想呼喊，卻發不出聲音；想掙扎，卻動彈不得。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片黑暗徹底吞噬時，一點溫暖而柔和的金光，如同黑暗中的螢火，在她意識深處亮起。那金光很微弱，卻帶著一種熟悉而親切的氣息，頑強地驅散著周圍的寒意和痛苦。她下意識地朝著那點金光靠近……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沈清辭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掀開了一絲縫隙。

模糊的光線涌入，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眨了眨眼，視線才漸漸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繡著纏枝蓮紋的帳頂。不是搖晃的船艙，也不是冰冷的深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藥香和熏香味道。

這里是……陸地上？安全的房間？

她微微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到了趴在床邊，緊緊握著她一只手，沉沉睡去的男人。

是蕭珩。

他趴伏的姿勢顯得有些別扭，半邊臉壓在她的手背上，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是緊鎖著，眼下是濃重的青黑色，下巴上胡茬凌亂，整個人透著一股濃濃的疲憊和憔悴。他握著她的手很緊，仿佛一松手她就會消失。

沈清辭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而柔軟。她看著他疲憊的睡顏，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回——七星礁的兇險，引潮石的毀滅光柱，小金最后的守護，還有他撕心裂肺的呼喚……

她想動一動手指，卻發現渾身如同被碾過一般，酸軟無力，稍微一動，胸口便傳來陣陣悶痛。她忍不住發出一聲細微的抽氣聲。

這細微的聲音，卻如同驚雷般驚醒了淺眠的蕭珩！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對上了沈清辭緩緩睜開的、帶著一絲迷茫和虛弱的眼眸。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蕭珩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死死地盯著沈清辭的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讓他大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忘記了。

“夫……君？”沈清辭嘗試著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得如同破鑼，幾乎微不可聞。

這一聲微弱的呼喚，徹底擊碎了蕭珩最后的克制！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快甚至踉蹌了一下，然后不顧一切地俯身，小心翼翼卻又無比用力地將沈清辭擁入懷中！他的手臂收得極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清辭……清辭……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他的聲音哽咽著，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無盡的慶幸，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滴落在她的頸窩，灼熱一片。“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堂堂宸王，此刻像個委屈又害怕的孩子，一遍遍重復著，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確認她的存在。

沈清辭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胸口的悶痛也加劇了，但她沒有掙扎，只是費力地抬起另一只沒有被他握住的手，輕輕環住他寬闊卻因恐懼而顫抖的脊背，無聲地給予安撫。她能感受到他劇烈的心跳，感受到他幾乎崩潰的情緒，心中充滿了憐惜和劫后余生的慶幸。

“我……沒事了……”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依舊沙啞。

“王爺！王妃醒了？！”莫老和沈清婉聞聲沖了進來。沈清婉看到姐姐睜開了眼睛，喜極而泣，撲到床邊：“姐姐！你終于醒了！太好了！”她肩頭，原本萎靡的小金也似乎精神了一些，對著沈清辭發出幾聲微弱卻歡快的“唧啾”。

莫老立刻上前為沈清辭診脈，片刻后，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脈象雖弱，但已趨于平穩，熱毒盡去，內腑傷勢正在緩慢修復！王妃吉人天相，已無性命之憂！接下來只需靜心調養，輔以湯藥固本培元即可！”

蕭珩這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沈清辭，但手依舊緊緊握著她的手，仿佛怕她跑了。他看向莫老和小金，眼中充滿了感激：“莫老，辛苦了！還有……小金，多謝！”他看向那金色小鳥的眼神，第一次充滿了鄭重和敬意。

沈清辭的目光也落在小金身上，看到它雖然精神了些，但羽毛依舊黯淡，體型似乎也縮小了一圈，顯然損耗極大。她心中涌起濃濃的感激和心疼。

接下來的日子，是漫長的靜養。

沈清辭的身體極度虛弱，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蕭珩推掉了所有外務，寸步不離地守著她，親自喂藥喂水，為她擦拭身體，甚至笨拙地學著給她梳頭。他放下了所有的王爺架子，事必躬親，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沈清婉也每日守在一旁，陪姐姐說話解悶，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小金。在沈清辭醒來后，小金的狀態似乎也在緩慢恢復，雖然依舊不如從前精神，但已能偶爾吃點東西，在房間里小范圍地飛一飛，金色的眼眸也重新有了光彩。沈清婉手腕上的紅痕，隨著小金的恢復，也徹底消失無蹤。

這天，沈清辭精神稍好，靠在床頭，蕭珩正用小銀匙，極其耐心地喂她喝一碗熬得濃稠的藥膳粥。

陳鋒在門外求見，臉上帶著一絲凝重和……奇異的神色。

“王爺，王妃。”陳鋒行禮后，呈上幾塊拳頭大小、顏色奇特的石頭。“這是在清理戰艦損傷時，從‘定海號’船體裂縫和破損處清理出來的東西。您看……”

蕭珩和沈清辭的目光落在那些石頭上。

只見這些石頭顏色各異，有深邃如海的墨藍，有熾烈如火的赤紅，有溫潤如玉的翠綠，還有晶瑩剔透的純白。它們并非普通的巖石，表面布滿了天然形成的、如同火焰燃燒或水流沖刷般的瑰麗紋理，在光線下折射出迷人的光澤。觸手溫潤，帶著一絲奇異的暖意。

“這是……”沈清辭虛弱地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一塊赤紅色的石頭，入手微溫，紋理如同凝固的火焰，“火山噴發時，被高溫熔融又急速冷卻的……火山琉璃？”她前世的知識讓她瞬間認出了這種天然瑰寶。

“火山琉璃？”蕭珩和莫老等人都是一愣。

“不錯。”沈清辭眼中閃過一絲虛弱卻明亮的光芒，“此乃海底火山噴發時，巖漿與海水、礦物質急速交融淬煉而成，天然瑰麗，質地堅硬，遠勝普通玉石。尤其這些色彩和紋理，世間罕見！”她看著那些石頭，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心中萌芽。

她看向蕭珩，聲音雖弱，卻帶著一絲商人的敏銳：“夫君，萬通商行的‘寶船號’在七星礁沉沒，損失慘重。他們必定會借此發難，甚至將責任推到我們身上，指責我們剿匪不利，連累商船。朝廷那邊，恐怕也會有壓力。”

蕭珩眼神一冷：“他們敢！”

“他們未必不敢，商人逐利，更懂借勢。”沈清辭微微搖頭，“與其被動應對，不如……主動出擊。這些火山琉璃，便是我們的籌碼，也是……反擊的利器！”

她示意沈清婉取來紙筆，在蕭珩的扶持下，勉強支撐著身體，用顫抖卻堅定的筆觸，勾勒出幾幅簡約卻極具美感的圖樣——有玲瓏剔透的茶盞，有鑲嵌琉璃的精致首飾，還有造型獨特的擺件。每一幅圖樣，都完美利用了火山琉璃天然的色澤和紋理。

“將這些圖樣，連同部分品相最好的原石，快馬加鞭，秘密送往京城，進獻給皇兄。”沈清辭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就說此乃‘天賜祥瑞’，是七星礁海底火山爆發后，隨海浪沖刷至我登萊水師戰艦之上的‘歸墟奇珍’！名為‘歸墟琉璃’或‘涅槃火玉’。此物乃天地造化，象征我大梁國運如烈火涅槃，生生不息！是宸王夫婦為皇兄獻上的祥瑞之禮！”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虛弱的、卻帶著鋒芒的弧度：“同時，放出風聲，宸王妃受天命感召，于歸墟險地尋得此寶，欲以此為基礎，在江寧府開設新商號‘歸墟閣’，專營此等天地奇珍。歡迎江南各商行……前來洽談合作。”

蕭珩看著妻子蒼白臉上那熟悉的、運籌帷幄的光芒，聽著她這以退為進、化危機為商機的絕妙計劃，心中充滿了震撼和驕傲。他的清辭，即使剛從鬼門關回來，也從未停止閃耀！

“好！就依王妃所言！”蕭珩眼神銳利，“陳鋒，立刻去辦！記住，要快，要隱秘！在萬通商行反應過來之前，把祥瑞和風聲，都送到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