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把水杯擱在窗臺邊,指尖還懸在半空。墻上的“雙生”二字已經散了,像被風吹走的煙。他沒動,盯著那片空白看了幾秒,轉身把安全帽倒扣在桌上。月光落在帽內符文上,紅光微微一跳,像是回應什么。
他低頭看右手無名指。骨灰戒指安靜地套在那兒,裂紋還在,可剛才那股從皮膚底下往外鉆的震動,消失了。他輕輕搓了搓戒面,觸感溫潤,不像之前那樣發燙發麻。他沒松口氣,反而皺了眉。
這不對勁。
太安靜了。
昨夜“雙生”浮現時的壓迫感還在骨頭里,像一根卡住的釘子。他不可能當什么都沒發生。他抓起背包,把安全帽塞進去,順手摸出手機。屏幕亮起,一條未讀消息來自露露:“婚紗店……出事了,你快來看看。”
沒標點,沒稱呼,連表情都沒有。露露從不這樣。
他回撥過去,響了五聲才接通。聽筒里只有呼吸聲,急促,帶著顫抖。
“露露?”
“模特……動了。”她聲音壓得很低,“臉上的東西……在爬。”
黃尚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街上風不大,他卻覺得后頸發涼。戒指貼著皮膚,開始泛出一絲陰冷,像是浸了冰水。他沒停下,一路走到婚紗店門口。卷閘門半開著,里面燈沒全亮,幾盞射燈忽明忽暗,照得一排排白裙像站著的人。
露露縮在收銀臺后,手里攥著手機,手腕上一道紅痕,像是被什么勒過。她抬頭看見黃尚,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哪個模特?”黃尚問。
她抬手指了指中央那具。原本面向鏡子的模特,現在正對著門口,臉上涂了一層灰黑色的東西,歪歪扭扭畫著符,和他在地下室銅像基座上見過的一模一樣。不止這一具——他掃了一圈,六具模特,五具臉上都有。
“你碰過它們?”他走近一步。
“沒有!”露露聲音拔高,“我進來就這樣了!燈自己亮的,音樂也自己放,那首……那首我們結婚那天的曲子!”
黃尚沒說話,從背包里取出安全帽,放在地上。符文沒亮。他低頭看戒指,冷意越來越重,幾乎像有東西在往里鉆。他咬牙,把戒指按在地板上。
“嗤——”
一聲輕響,像是水滴落進熱油。地板上騰起一縷黑霧,迅速被戒指吸了進去。戒面閃過一道暗光,裂紋邊緣泛出微弱的紅。模特臉上的符咒開始褪色,像被橡皮擦抹過,一點點淡下去。
露露瞪大眼:“它……在吃那些東西?”
“不是吃。”黃尚收回手,“是收。這些黑氣……是怨念。”
話音未落,門鈴一響。亞萍拄著拐杖進來,額前碎發被風吹亂。她一眼掃過店內,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杵。
“地下有東西。”她說。
黃尚點頭:“戒指在拉它。”
亞萍沒再說話,拐杖尖對準中央模特腳下的地磚,用力一戳。磚面“咔”地裂開,縫隙里滲出一股腐香,像燒焦的香灰混著鐵銹味。她再一撬,整塊地磚掀開,露出下面一道刻在水泥上的符印——扭曲的線條圍成圈,中間是《發達秘笈》里那種鋸齒狀文字,邊緣八個字清晰可見:“以骨為引,以血為祭”。
“他們把怨靈鎮在這兒。”亞萍聲音很輕,“用婚紗店的地氣壓著,不讓它散。”
黃尚盯著那符印:“為什么?”
“因為骨灰。”露露突然開口,手指抖著指向他手上的戒指,“你戴的是降頭師的骨灰……他們怕它認主,怕它回來。”
黃尚一怔。
戒指忽然劇烈一震,冷意直沖手臂。符印下的水泥開始冒黑氣,像有東西在下面掙扎。模特們齊刷刷轉頭,空洞的眼眶對準他們。燈光猛地一暗,再亮時,中央那具模特的臉已經完全變了——灰皮,凹眼,嘴角裂到耳根,正是他在幻象里見過的降頭師面容。
“骨灰未歸正道,魂不得安!”聲音不是從模特嘴里出來的,而是從四面八方擠進來,像無數人同時低吼。
黃尚被震得后退一步,戒指裂紋擴大,邊緣開始剝落。亞萍一把扶住他,拐杖橫在身前。露露尖叫一聲,抓起一把婚紗碎片往后縮。
“它要出來了!”亞萍喊。
“怎么讓它安?”黃尚盯著那符印,“它要什么?”
“血。”亞萍抬頭,“祭文寫了。以血為祭。不是殺戮,是……獻祭。”
“誰的血?”
“愿意的。”她看著他,“不是強迫,是自愿。”
黃尚沒猶豫,咬破手指就往符印上按。血剛落,黑氣猛地炸開,卷成旋風,把三人逼得睜不開眼。戒指幾乎要從手指上脫落,他死死攥住。
“不夠!”亞萍大喊,“它不信!它不信你是真心的!”
黃尚抬頭,看見露露站在角落,手里還抓著那團婚紗碎片。那是她結婚那天穿的,后來被她剪了,說再也不想看見。
“露露!”他喊,“過來!”
她愣住。
“你也要它走!”黃尚聲音嘶啞,“你不想再被它纏著!你不想半夜聽見音樂自己響!過來!”
露露嘴唇發抖,終于沖過來,把碎片扔進符印中央。亞萍咬破指尖,血滴在黃尚的血上,畫出一個圈。她另一只手舉起拐杖,杖尖對天。
“我以骨為引,以血為誓。”她聲音清晰,“怨債已清,魂路已開。不追不擾,不執不恨。歸途在此,安息即安。”
黃尚跟著念:“我以骨為引,以血為誓。怨債已清,魂路已開。不追不擾,不執不恨。歸途在此,安息即安。”
露露跪下來,抓起他們的手,把自己的血混進去:“我……我也發誓。我不再怕你。我放你走。”
三人聲音疊在一起,符印突然亮起暗紅光。黑氣翻滾,降頭師的面孔在霧中扭曲,張嘴想吼,卻發不出聲。接著,鎖鏈從虛空中垂下,一圈圈纏住黑霧,越收越緊。
霧散了。
一張枯瘦的臉浮現出來,不再是猙獰,而是疲憊。它看了黃尚一眼,又看向露露,最后落在亞萍身上。那眼神,竟有幾分像在道謝。
然后,它化作一只蝴蝶。
通體金黃,翅膀邊緣泛著微光,輕輕一振,從破開的地磚縫隙里飛了上去。它掠過婚紗,掠過模特,掠過露露的臉,最后在黃尚指尖停了一秒,才飛向窗戶。
玻璃“啪”地裂開一道縫,蝴蝶穿了出去。
店內燈全亮了,暖黃,不再發青。黃尚低頭看戒指——裂紋沒了,戒面光滑如新,泛著珍珠般的光澤。他試著動了動手指,戒指貼著皮膚,溫溫的,像曬過太陽。
亞萍拄著拐杖,輕輕呼出一口氣。露露還跪在地上,手里攥著婚紗碎片,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它……真的走了?”她問。
黃尚沒回答。他彎腰撿起安全帽,翻過內襯。符文依舊泛著紅光,但那光穩定了,像心跳。
他把帽子放進背包,拉上拉鏈。
露露忽然抬頭:“你們聽到了嗎?”
“什么?”
“音樂。”
店里安靜得能聽見呼吸。可就在那一瞬,極輕的一聲,從角落的音響里漏出來——是婚禮進行曲的前奏。
黃尚轉身,大步走過去,手指按在電源鍵上。
音響屏幕閃了一下,自動播放下一首。
是一段清唱,女人的聲音,輕輕的,像在哄孩子睡覺。
黃尚的手還按在開關上,指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