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的手指還捏著那張被雨水泡得發軟的照片,墨跡暈開的“因果”二字像滲進皮膚的刺青,貼著掌心發燙。他沒再看,直接塞進帆布包夾層。包里的戒指安靜了,但那種脈動式的溫熱還在,一下一下,像另一個人的心跳。
亞萍站在鐵門外,拐杖插在泥水里,右耳的珍珠耳釘在雨光下閃了一下。她沒說話,只是抬起手,把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到耳后。這個動作很輕,卻讓黃尚忽然停下腳步。
他知道她在等什么。
“我不信命。”他把包甩到肩上,聲音壓得低,卻一個字都沒含糊,“但我要信你。”
亞萍回頭看他,雨水順著她的睫毛往下滴。她沒笑,也沒點頭,只是把拐杖從泥里拔出來,橫著往地上一放,杖頭正對著他。
黃尚明白。
他走過去,蹲下,把戒指從包里拿出來,貼在胸口。裂紋比剛才多了兩條,可光沒亂,反而沉了下來,像燒到最旺時的炭火。他咬破指尖,血剛滴出來就被雨水沖淡,但他還是在掌心畫了個字——歪歪扭扭,像是從《發達秘笈》里抄漏了筆畫的那個“契”。
亞萍看著他,忽然也咬破手指。
她在他掌心補上另一半字,指尖劃過他掌紋時,像在描一道舊傷。兩半字合攏的瞬間,戒指猛地一震,裂紋里泛出金光,不是射出去,而是像藤蔓一樣順著他的手腕往上爬。拐杖頂端的符文也亮了,浮在空中,轉了一圈,和戒指的光連成環。
黃尚覺得胸口一緊,像是有人把他的心跳抽出來,和另一個節奏綁在了一起。
“這符文……”亞萍忽然低聲說,“我小時候在父親的日志里見過。”
黃尚沒問細節。他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提這個。他只記得她爸那本翻爛的施工日志,邊角都卷了,里面全是鉛筆畫的結構草圖,還有幾句誰也看不懂的批注。那時他總笑她爸寫天書,現在想來,那根本不是圖紙,是記錄。
雙生符文在雨中轉得越來越快,光幕撐開一尺,把兩人圈在里面。雨水打進來,碰到光就蒸成白氣。黃尚低頭看戒指,裂紋邊緣的金光竟開始收攏,像傷口在愈合。
“能試試嗎?”他問。
亞萍點頭,把手伸給他。
掌心貼掌心,血混著雨水,符文升到半空,像一張旋轉的網。黃尚閉眼,腦子里剛浮現那張“終局”照片——他倒地,亞萍跪著,雨砸在血泊里——畫面卻突然扭曲。
子彈從槍口射出,直奔他心口。
可就在擊中前,亞萍的拐杖飛出去,化成一道銀鏈,把子彈從中劈開。她沒跪,她站著,手握著他,兩人影子疊在一起,像一尊完整的雕像。
畫面一閃就沒了。
黃尚睜開眼,胸口還悶著,可掌心的傷口不疼了。他低頭看戒指,裂紋沒再擴張,反而泛出溫潤的光,像被水泡過的老木頭,沉了底,卻透出暖意。
“不是改不了因果。”他喘了口氣,“是我們一直沒找對‘因’。”
亞萍沒接話。她彎腰撿起拐杖,指尖在杖頭符文上輕輕一劃。那光還留著余溫,像是剛從身體里抽出來的東西。
遠處老宅的偏屋突然一震。
地面裂開一道縫,黑煙從磚縫里冒出來,不是沖人,而是往上飄,聚在半空,凝成一句低語:“你們……喚醒了它……”
黃尚立刻站到亞萍前面,舉起戒指。光幕沒散,反而更亮,把黑煙擋在外面。那聲音試了幾次,進不來,最后像被風吹斷的線,戛然而止。
“它”是誰?
周國榮?他兒子?還是那個躲在因果背后,一直寫著他們結局的人?
黃尚不知道。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是被寫的人。
亞萍忽然拉住他手腕,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腿舊傷的位置。那里濕透了,布料下滲出血絲。她沒皺眉,只是盯著他掌心的符文殘影。
“你記得第一次見我摔跤嗎?”她問。
黃尚愣了下。記得。十五歲,工地門口,她拐杖打滑,整個人往水泥地上摔。他沖過去接,結果兩人一起滾進沙堆。她趴在他身上,臉紅得像要燒起來,第一句話是:“別告訴別人我摔了。”
“你當時說,‘我扶你起來’。”她聲音很輕,“現在呢?”
黃尚沒說話,彎腰把她背起來。
她沒掙扎,手圈住他脖子,拐杖夾在臂彎。他一步步往外走,泥水濺上褲腿,戒指貼著胸口,溫熱穩定。安全帽還在包里,帽檐那道幾乎看不見的微光,悄悄滲進戒指裂紋,融進金光里。
雨小了。
云層裂開一道縫,月光漏下來,正好照在戒指上。裂紋深處,浮出一點極淡的月牙輪廓,彎得像亞萍掌心那道舊疤。
黃尚沒注意到。
他只覺得背上的重量很輕,可心很滿。
走到路口,亞萍讓他放下她。
她站穩,拐杖點地,忽然說:“你爸走那年,你媽是怎么熬過來的?”
黃尚一怔。
“她說過一句話。”他頓了頓,“‘日子是人過的,不是命定的。’”
亞萍點點頭,抬頭看他:“那現在呢?”
黃尚伸手握住她的手,戒指貼著她的掌心,雙生符文在皮膚下微微發燙。
“現在。”他說,“輪到我們過了。”
地面又震了一下。
這次不是老宅方向,而是他們腳下的路。裂縫從兩人之間蔓延出去,黑煙再次升起,聚成三個字:“你——逃——不——”
黃尚猛地將亞萍拉到身后,舉起戒指。
光幕剛撐開,黑煙卻突然被吸進戒指裂紋。那月牙輪廓一閃,隨即消失。四周安靜下來,連雨聲都停了。
亞萍低頭看自己的掌心。
那道舊疤,正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