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把花束放在新居的窗臺上,陽光斜照進來,花瓣上的水珠剛干,殘頁的焦邊在光線下投出一道細長影子。他盯著那影子看了三秒,忽然發現它和婚紗照里亞萍的影子錯開了位置。他眨了眨眼,再看,影子已恢復正常。
可剛才那一瞬的偏差,確實存在。
他沒叫亞萍來看,只是把戒指摘下來,放在掌心摩挲。金屬光滑,裂紋消失得干干凈凈,像從未經歷過暴雨中的覺醒。但掌心那道舊疤卻微微發燙,不是痛,也不是癢,像是被誰輕輕點了一下。
手機響了。
是珍妮。
“我在周國榮書房。”她的聲音比平時低,沒有寒暄,“找到些東西,你得來一趟。”
黃尚應了聲好,掛電話前聽見她補了一句:“他不是想永生,是怕死。”
他愣了一下,再問,電話已經斷了。
出門前,亞萍正坐在沙發上翻婚紗照。她沒抬頭,只說:“去吧,這次別一個人扛。”
他點頭,順手把戒指重新戴上。帆布包斜挎肩上,安全帽擱在玄關,沒拿。他知道這一趟,不是去工地。
珍妮的辦公室空了一半,周國榮的保險柜被撬開,文件散了一桌。她站在窗邊,手里捏著一份泛黃的實驗記錄,封面上寫著《雙生魂印與意識延續可行性報告》,落款是二十年前。
“他試過。”珍妮把文件遞過來,“用《發達秘笈》做引子,找人做雙生配對實驗。魂印不是偶然,是他設計的鑰匙。”
黃尚翻開第一頁,字跡工整,數據詳盡。每一組實驗對象都標注了編號,配對成功后植入特定符文,試圖將意識轉移到下一世宿主。成功率極高,但存活時間最長不過三年。批注欄里,周國榮親筆寫道:“天道反噬,非人力可逆。宿主或暴斃,或瘋癲,皆因抗拒終結。”
“他以為能跳出生死,結果輪回成了刑罰。”珍妮倒了杯水遞過來,“你看最后一頁。”
黃尚翻到最后,夾著一片干枯的金色蝴蝶翅膀。他指尖一碰,翅膀化成粉末,在空中飄了兩秒,竟拼出“接受”二字,隨即散落桌面。
他盯著那兩個字,忽然想起婚禮那天,蝶群聚成“恭喜通關”的畫面。那時以為是結束,現在看,更像是提醒。
“他還留了張照片。”珍妮從抽屜取出一張泛黃相紙,“1983年,銅鑼灣避風塘。”
照片上,年輕的周國榮站在一艘漁船上,身旁是個穿碎花裙的女孩,右耳戴著珍珠耳釘。背景是褪色的避風塘招牌,和第61章那場陷阱的地點一模一樣。
黃尚沒說話,把照片翻過來,背面空白,但邊角有燒灼痕跡,像是被火燎過又搶救回來。
“他在找什么?”他問。
“不是找。”珍妮搖頭,“是在防。他早知道守秘人會輪回,所以用秘笈控制變量,把所有人變成棋子。”
黃尚把文件合上,指節發白。
“亞萍不是第一個戴耳釘的人。”
“也不是最后一個。”珍妮看著他,“你明白了嗎?你們沒打破什么,你們一直在里面走。”
回家時天還沒黑,亞萍還在看照片。她沒換衣服,婚紗照攤在茶幾上,拐杖靠在沙發邊。
“你回來了。”她抬頭,“珍妮說了什么?”
他坐下,把文件和照片放在她面前。
她一頁頁看完,手指停在那片蝴蝶粉末上。
“原來如此。”她輕聲說。
“什么?”
她沒答,而是把婚紗照拿近,指著兩人影子交疊的地方:“你看。”
黃尚湊近,起初什么都沒發現。三秒后,照片里的影子忽然動了——不是晃動,是分離。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亞萍的影子里走出來,是二十年前的她,拄著兒童拐杖,右耳戴著珍珠耳釘。她走到大亞萍的婚紗旁,從口袋里取出一枚耳釘,輕輕放進去,然后轉身,消失在照片邊緣。
黃尚猛地抬頭看亞萍。
她沒動,只是把手伸進婚紗口袋,摸出一枚珍珠耳釘。
“它一直在這兒。”她說。
黃尚接過耳釘,內側刻著“1983”。
和珍妮給的照片年份一樣。
“這不是輪回。”亞萍輕聲說,“是交接。每一代守秘人,都會把耳釘放進下一代的嫁衣。我母親做過,我外婆也做過。我火中笑的那一刻,不是瘋了,是終于記起來了。”
黃尚握緊耳釘,掌心那道疤又開始發燙。
“那我們算什么?”
“參與者。”她看著他,“不是打破宿命的人,是完成它的人。”
他沒再問,只是把耳釘放回她手心,合上她的手指。
當晚他做了個夢。
王德發站在一片灰白之地,穿壽衣,胸口別著懷表,臉上沒有怨恨,只有平靜。
“你終于來了。”亡魂說。
“你一直沒走?”
“我等你明白。”他微笑,“你爭了一輩子,怕窮,怕弱,怕被人踩在腳下。可真正的發達,不是改命,是接受。”
“接受什么?”
“生老病死。”王德發抬手,指向遠處,“我當年不信,想用秘笈換永生,結果眾叛親離,死后在地獄里轉了十八年。直到我把罪寫進秘笈,才換來這一線贖罪機會。”
“所以你幫我們?”
“不是幫。”他搖頭,“是還。你們走的路,我走過。你們破的局,我毀過。現在輪到你們把鑰匙交出去。”
“交給誰?”
“交給時間。”王德發的身影開始淡去,“記住,接受終結,才是真正的開始。”
黃尚醒來,天剛亮。
他摸了摸掌心,魂印還在,不再發光,卻比以往更清晰。枕邊放著一枚褪色的珍珠耳釘,和亞萍丟失的那枚一模一樣,內側刻著“1983”。
他沒叫她來看,只是把耳釘放進帆布包夾層。
亞萍起床時,他正在煮面。
“夢到什么了?”她問,右耳空著,耳釘還沒戴。
“有人告訴我。”他攪著面條,“真正的發達,是能笑著老去。”
她笑了,接過碗,筷子在湯里攪了兩圈。
“那我們現在,算發達了嗎?”
他低頭看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光滑如新。
“不算。”他說,“但我們在路上。”
她點頭,吃了一口面,忽然說:“劉大勇昨天寄來一盤錄像帶,說是婚禮當天拍的紀錄片,標題叫《輪回的祝福》。”
黃尚抬眼:“他不是回內地了?”
“寄的。”她從包里抽出一盒帶子,封面是模糊的教堂輪廓,“你要看嗎?”
他接過帶子,手指碰到磁帶邊緣,忽然一燙。
畫面在腦子里閃了一下——不是婚禮,是火場。亞萍站在燃燒的樓里,右耳戴著珍珠耳釘,手里拿著這盤帶子,朝他笑。
“還沒到時候。”她說。
黃尚猛地松手,帶子掉在桌上。
亞萍看著他:“怎么了?”
他搖頭,伸手去拿帶子。
指尖剛碰到,帶子自動滑開,露出半截磁條。陽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行極細的字:
你改得了未來,改不了因果。